2011年的10月，寒露，秋天的倒数第二个节气。虽然现在看起来，一切犹如过眼云烟，但是如果把视线回归到那个时候：那一年的我，面临着人生的重要抉择，工作还是考研？

当时和我一起备考的有6个朋友，有的要出国、有的要考法律、有的像我一样希望在石油行业继续深造。任何组织和契约都会有初期的蜜月，我们在一起背公式、背条文、背单词，然后就像其他的组织和契约一样，陷入了漫长的磨合和平淡时期，甚至又重新回归到了高考以来的迷茫状态。每天的重复让人无聊，无聊让人思考，思考让人陷入如量子物理一般深邃而晦涩的忧愁之中。

那年国庆的前夕，也正逢母校校庆的筹备阶段，整个校园充满了节日的喜庆气氛，但我们这个考研小分队却面临着巨大的危机，一个保送研究生成功，一个收到了外国名校的offer，一个决定回家继承家族产业，还有一个因为在三角恋中惜败给了学霸，退出了我们的团体。整个队伍正在分崩离析，7个人就只剩下了3个，或者2.5个，因为那时候的我还在摇摆，因为签到了回老家的工作，对于每天在窗前背诵“一般复兴、文艺复兴、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和“abandon”也已经厌倦。

踌躇之间，我选择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去思考一下自己的未来。随便给包里塞了几件衣服，就坐上了去机场的大巴车，耳机里播放着那些最悲伤的歌，经过学校门口的时候，那里竟用花花草草摆放了“普天同庆”四个大字。

飞机在午夜时分落在了乌鲁木齐地窝堡机场。第二天，我走入天山山脉。在徒步的路上，我碰到了一个大爷，他已经老得快成了化石，而我走的这条是国内顶级难度的线路，我一度以为他在为自己找合适的木材。我很讨厌他，除了帮他在7天的徒步过程中背帐篷和粮食，他还具有可憎老大爷的一切特质，不断地摆拍、把音响声音调到最大、在山头上放声长啸，仿佛被人类囚禁多年以后重回自然的犬科野兽。我在队伍中年龄最小，而他是年龄最大的那一个。而老人和小孩似乎天然有一种亲密感。他喜欢走在我身边，和我聊天，刚开始的时候，我其实对于他的生活一点兴趣都没有，也不想参与讨论，为了节省能量，他说话的时候，我就只是笑笑，点点头或者沉默，他也就这么一直的说下去。

除了一些对于世界老土的看法之外，他喜欢讲自己的故事。他说他的母亲快90岁了，等这次徒步结束之后，他要骑着三轮车，把母亲从北京带到香港去。他给我看了很多他之前和母亲在路上的照片，希望我相信他的话。她载着自己的母亲走过整个东北和华北，他的故事被电视台采访，被刊登在《三联生活周刊》，被学校请过去讲座。我很惊叹他的毅力。他告诉我这其实很简单，只要专注的去做，其实事情并没有那么难，每次想放弃的时候，就想想他当初为什么要出来。

今后的几天，我逐渐开始关注他，也会问问他过去的事情。每当谈到自己的母亲时，乐观的老小伙子总会变得深沉，他说他的爱人5年之前去世，此那以后便和母亲住在一起，他们住在一层，母亲每天早上穿衣洗脸之后就坐在窗口，看着经过的每一个行人，并对他们微笑，城市的人不同于乡村，并不是每一个人见面都会笑的。很多人不理解他母亲，觉得那个窗口的老太太好奇怪，可是母亲还是每天都坐在窗口，对着每一个经过窗口的人报以最亲切的微笑，久而久之，大家习惯了，也开始对还以老太太微笑。居委会指导了这件事，准备来宣传一下这个“微笑老人”，可是到了他们家才发现，老太太已经瘫痪多年，微笑是她和外界交流的唯一方式。

他母亲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自己想去哪旅游，可是和母亲生活一段时间之后，他发现她对世界的极大兴趣。他没有车，他觉得自己还年轻，于是就骑着一个三轮，带着母亲，从北京走骑了青岛，又从青岛骑到了上海，她母亲依然对着窗外的每个人微笑，但每天都有了不一样的风景。

虽然最后几天的路最为辛苦，但随着粮食的消耗，我的行囊变得越来越轻，也并不感觉如当初几天那么疲惫和焦躁了。徒步结束以后，我问了那位老人，接下来还会带着母亲去哪，他说：“趁自己还年轻，想去看看布达拉宫。”

在回来的飞机上，我看到了一个故事。流沙河水浑如泥浆，船舸不过，但每年都会有很多人来过河。有人过河，河妖遍有了猎物。他会吃掉过河的人。他吃了无数的人，能记住的就只有一个，因为那个人的头骨在流沙河中不会沉没。有人的，这一世过不去流沙河，下一世遍不会再来，而那个人却来了九世，每一次都被河妖吃掉，而每一次，他的头骨都浮在水面上，于是河妖把那些头骨收集起来，戴在了脖子上。第十世，那个人转世成了一个僧人，又来了。河妖说：“流沙河弱水三千，鸿毛不浮，你是过不去流沙河的。”僧人没说别的，只是希望借那串项链一用，于是这个人坐在自己九世的头骨之上，到了对岸。河妖终于明白，那个人花了十世的时间，只想让河妖知道：“世上无人可以帮我渡河，能渡自己的只有自己。”于是河妖归入了僧人门下，僧人给他取名悟净，而那个僧人，后人称他为三藏法师。

我回来的那天是寒露，秋天的倒数第二个节气。那天天气并不寒，也没有露，只是有些落雨。我回来后，给我剩下的两个伙伴每人一张字条：“相信专注的力量”。多年以后，我已经忘记了曾经写过这张字条，某日一个小伙伴收拾自己房间的时候，发现了它，拍照给我。回忆才如喷泉出。现在，他们一个在美国工作，一个已经从北大毕业，进了一家律所，当年怀疑自己连硕士都考不上的我已经拿到了博士学位。在我博士期间最难熬的那几个月里，我还是会想起那个可敬老人，以及他教给我的坚持与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