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教室窗外的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我趴在课桌上,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牢牢黏在前方那个女孩身上。
“韩超,发什么呆呢?刚才的课听懂了吗?”女孩温柔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
“应该还行,你……”我没敢把后面“好啰嗦”三个字吐出来,咽了回去。
女孩名字叫陈嘉颖,并非那种令人惊艳的美女,却有种独特的清新气质。她眨了下眼,径直走向前排那个正翻书的男生的座位。
我私底下叫她小颖,她不反对。但在学校,尤其有旁人在时,我还是规规矩矩叫她全名。我们相识七年了,从小学她家搬到我家附近开始。
初中时我们成绩相当,幸运地一同考入这所高中,还分在同一个班。但不知从何时起,我站在她面前,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紧张不安。
我喜欢她。
这份心意灼热又不敢示人。我知道,告白需要水到渠成,而我们之间的“渠”,远未建成。
如今,和她相比,我的成绩已明显落后。这差距像一道无形的墙,我拼命努力翻越它,为了将来能和她并肩走进同一所大学的校门。
日子本可以这样按部就班地流淌,直到那个人的出现,搅乱了原本的平静。
那个人就是现在给小颖解题的男生,他叫闫大勇。
他高二上学期转入我们班。他名字土气,长相普通,起初没引起多少注意。
但第一次月考,他就冲到了全校第三,之后更是未跌出过前两名,很快赢得了班主任的青睐和不少同学的尊敬。
接着,小颖开始频繁地在课间向他请教问题。
渐渐地,羡慕和嫉妒在我心底疯狂滋长。
此刻,小颖坐在他身边,专注的神情还未褪去。我就像阴暗角落里的苔藓一样,默默注视着这一幕,直到小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甜甜地道谢:“啊,原来是这样,真谢谢你。”
她终于起身,拿起练习册放回座位,起身的瞬间,她的目光似乎朝我这边扫了一眼,我慌忙低下头。
小颖走出教室后,我也正准备起身,因为该去操场跑操了。
“走了,韩超,愣着干嘛!”肩头被重重拍了一巴掌。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钟纬。
初中同班,现在又同班,是我为数不多信赖的朋友。初中时他就看出我对小颖的心思,总怂恿我表白。
正因他这份“热心”,我相信他对小颖没有非分之想。
操场上人头攒动,各班学生陆续集结,几个班主任在铁网围墙边闲聊。
“韩超,你小子最近努力得怎么样?”钟纬一如既往地直戳要害。
“什么努力?”我装傻。
“别装了,晚上找你打游戏都不出来,不是天天泡晚自习吗?”
“哎,家里就我一个,回去也没意思,不如在学校清净。”
我父母在老家镇上工作,定期寄钱。我不习惯宿舍的嘈杂,独自在校外租房。
学校五点放学,晚自习走读生可自由选择。为了追赶,我几乎每晚都留下。而钟纬住亲戚家,小颖是住宿舍的。
“行吧,加油,别让陈嘉颖把你甩掉啊。”钟纬眯起眼笑。
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对这种玩笑早已习惯,心底却泛起一丝苦涩。
2
日子一天天过去,靠自己的努力,成绩依旧纹丝不动,而名为嫉妒的藤蔓却在心底越缠越紧。
更让我窝火的是,一次偶然,我瞥见闫大勇的钱包夹层里,嵌着一张女孩的照片,女孩长得很可爱。
呵,这小子看着像个闷葫芦,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这本身没什么,我气愤的是他既然有女友,为何不避嫌?他就该和小颖保持距离!哪怕是小颖主动找他,他也该懂得分寸,不该再靠近!
自习课上,我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投向小颖的方向。
她正转头和后桌的冯梓彤低声说着什么。
冯梓彤是班上有名的漂亮女生,成绩也很好,她和小颖关系似乎不错,但也仅限于此。
就在这时,冯梓彤座位旁边传来一个男声,虽然刻意压低,但在相对安静的课间仍显得刺耳。
“放学去我家,今晚有补习。”
是周博文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他身材细高,整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班上没几个人喜欢他。
此刻他正站在冯梓彤的课桌旁,眼神紧盯着她。
这两个看起来最不般配的人却是一对情侣。
高一刚开学的时候,虽然穿着和妆容朴素,但冯梓彤的天生丽质还是吸引了很多男生,收到情书无数,但她都不屑一顾。
但是,谁也没想到,某一天她突然答应了周博文的追求。
但最近,周博文的身边总会出现一个和他更不属于同一世界的人。
是的,就是闫大勇。
某一天下课,我就在楼梯拐角那边,看见闫大勇和周博文好像在说着什么。
闫大勇脸色铁青,而周博文红着脖子,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气氛剑拔弩张。
后来,一些零碎的议论也飘进我耳朵,大概就是闫大勇私下会经常找周博文,而且每次气氛都很不愉快。
这倒是新鲜事。两人几乎没什么交集。他们之间能有什么事?
看起来闫大勇戳到了周博文的什么痛处。
这时候,听到周博文的声音,冯梓彤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回过头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好。”同时手指用力捏紧了书页边缘,指节微微发白。
周博文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这一幕虽然和我没关系,但还是让我很不舒服。冯梓彤在他面前,总显得格外沉默和顺从,大家都很奇怪,冯梓彤看上了他什么。
但此刻,我的心思很快又另外的场景拉回——小颖又去向闫大勇请教问题,闫大勇温和地回应着。
看着小颖与闫大勇日渐亲近,妒火在我胸中熊熊燃烧。
一个阴暗而令人厌恶的念头,如同蛇毒蔓延般滋生——我不想让他好过。
3
某一天,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校园安全宣传单,无意间闯入视线。
“X市三高中高一学生王某霸凌同学,用激光笔照射同学眼睛,致其眼底黄斑区功能带严重受损,视力永久性损伤……”
激光笔……照射眼睛……致盲……这几个词像烙铁般烫进我的脑海。我记得这件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学校周边还因此严查过一阵。
大家对这件事印象都很深,闫大勇肯定也知道。
“如果……如果他知道自己可能成为下一个目标呢?他还能像现在这样淡定从容吗?”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般反复回响。我不禁开始想象他惊慌失措、狼狈不堪的样子。
一个计划在黑暗中成形——在他放学路上,找个地方藏起来,用激光笔照射他的眼睛,让他以为有人要伤害他。
几次下来,不信他不惶恐。
既然念头已起,我就要让细节尽可能完美。
闫大勇每天步行上下学,住处应该不远。
我翻出一套从未在学校穿过的衣服塞进书包,放学铃响,换上那件外套,戴上口罩。这样即使远远看到,他也很难认出我是同校学生。
我远远跟着闫大勇。
一路尾随,看着他走进一个老旧小区的大门。我没有跟进去,我的目的只是让他回家的路上不安宁,住在哪里不重要,我要让他感觉被无形的危险盯上。
很快,在他必经之路上,我找到了绝佳的“狙击点”——一片烂尾楼。
听说是开发商资金链断裂跑路了,烂尾楼对面是老旧居民区和同样陈旧的店铺。
在楼上埋伏,用激光笔照射他,制造恐慌,再悄然遁走,完美。
因为这次踩点,我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栋烂尾楼。
灰色的水泥外墙裸露着,楼内部分楼梯已浇筑完成,可攀爬至三楼,没有扶手,只有裸露的钢筋和粗糙的混凝土台阶。
在二楼,透过空洞的窗口,能看到一个超市招牌的橘色灯光,在几家商铺中数它最亮。
一想到“灯光”这个词,我赶紧掏出网购的激光笔测试,一道刺眼的红光射出,稳稳打在对面斑驳的墙面上。
距离和效果都符合预期。
4
行动的日子到了。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课异常吵闹,班主任不在。
据消息灵通的班长说,她带几个学生去她家帮忙做幼儿园孩子的手工作业了,小颖也去了。
我对此并不意外,小颖画画一向很好。
此刻我只想在放学后,抢在闫大勇之前赶到烂尾楼。
铃声一响,我冲出教室,一路狂奔抵达烂尾楼下。
心脏狂跳,我喘着粗气爬上二楼,我缩在承重柱的阴影里,紧握激光笔。
手机显示五点二十分,天色尚未完全黑。
终于,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尽头,踏上了这条必经之路。
我屏住呼吸,瞄准他的脸,尤其是眼睛的位置,用力按下了开关。
一道亮红色的光束,精准地刺入他的眼睛。
他猛地一激灵,下意识地用手遮挡,脑袋慌乱地向旁边甩去。
成功了!
窥见这狼狈一幕,我立刻弓腰低头冲向楼下,跨上事先停好的共享单车,疯狂蹬踏,逃离现场。
第二天,闫大勇如常来上课,看不出任何异样。
这也不奇怪。一次意外,谁会多想?说不定他自己也以为是眼花。
但我的目的尚未达到,必须要有下一次行动。
第二次行动,我的胆子壮了不少。天色比上次更暗,我再次潜伏在熟悉的射击位,红光再次准确命中目标。
闫大勇的反应比上次更剧烈,身体猛地一歪,差点失去平衡。
我立刻冲下楼,骑车狂奔,心中暗自得意,就算他马上追到楼下,我也早已消失在人海。
之后几天,我暗中观察,闫大勇上课时明显走神,好几次没听清老师的提问。有时同学找他问问题,他竟会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眼神也带着一丝以前没有的呆滞和慌张。
我能感觉到,那根名为“恐惧”的弦,在他心里绷紧了。
5
目的看似达到了,我暂时压下了继续行动的念头。
然而,一个平凡的早晨,我习惯性地看向前排,闫大勇的座位空着。第一节课结束,他仍未出现。一丝疑惑爬上心头。
课间,我走到钟纬座位旁。
“钟纬,闫大勇今天没来?”
“嗯,听说受伤了,在家休息。”
“受伤?怎么回事?”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好像是烧伤,具体我也不清楚,听别人说的。正好,我打算放学去看看他,你一起去吧?”
我本能地想拒绝。但怕钟纬起疑,更想试探闫大勇是否察觉了什么,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没想到这么快又来到这个熟悉的小区。
钟纬敲响四楼的门,开门的正是闫大勇,脖子上缠着纱布。
在他家,我们听到了他受伤的经过。
闫大勇心有余悸地说:“昨天放学回家路上,走到老地方,突然感觉肩膀一热,一道红光打在我衣领上,紧接着衣领就着火了。幸亏我反应快,赶紧扑灭了,但还是伤了一块地方。”
他指了指脖子上的纱布。
“报警了吗?”钟纬追问。
“报了。警察说先受理,可能是小孩恶作剧,有结果会通知我。”闫大勇语气有些无奈。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椎爬上来。
昨天我根本就没行动,这件事到底是谁干的?
难道是谁用了和我同样的方法整他?那这样说的话,我的行为一定是被别人看见了啊。
另外,那种激光笔的功率怎么可能点着衣服?
恐惧,疑惑,纷至沓来,我不记得当时是怎么走出闫大勇的家的。
晚上回到家后,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撕破了夜晚的宁静,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
犹豫片刻,我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尖锐、失真的电子音,像被掐住脖子的卡通人物——明显用了变声软件。
“我知道你的秘密。”冰冷的电子音如同炸弹在耳边爆开。
我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我有你用激光笔照闫大勇的视频!”对方的声音带着戏谑的恶意。
恐惧让我大脑一片空白,未经思考的辩解脱口而出:“那又怎么样?我用的激光笔根本造不成伤害!”
话一出口,我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呵呵,”电子音冷笑,“那我就把视频散播出去。想想看,全校看到你像个变态一样躲在烂尾楼里害人,你还能在学校混吗?”
“还有……”对方不给我喘息的机会,“闫大勇这次被烧伤,你说,大家会不会觉得是你干的升级版?故意伤害罪,这罪名你喜欢吧?”
“那不是我干的!”我嘶吼,声音因恐惧而变形。
“谁信呢?”电子音充满嘲讽。
眩晕感袭来,我几乎站立不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你……你想怎么样?”我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
“很简单,拿钱,五千块。”
五千!这数目说小也不小,父母给的生活费我省吃俭用存了快一万,咬咬牙能拿出来。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备份?给了钱你继续勒索我怎么办?”
我试图挣扎,声音却显得那么虚弱可笑。
“你没得选!”电子音陡然拔高,带着威胁,“立刻回复我!”
我被他的气势吓住了,连忙放软语气:“好,我答应。钱怎么给你?”
“放心,我讲信用,就这一次,以后绝不会再找你。”
对方的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冰冷。
“钱准备好,等我通知。放学后手机别离身,随时等我指令!敢不接或者耍花样,视频立刻上网!”
电话被粗暴挂断。
我瘫坐在床上,浑身脱力,看着惨白的天花板。
这一切能怪谁?全是我咎由自取!
但那个打电话的人,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煎熬地等待了几天。
这天放学后,手机终于再次响起,依旧是那个冰冷的电子音。
“把钱用黑色塑料袋包好,放在学校图书馆门前左面的垃圾桶里面,放完之后立刻走,敢耍花样视频上网。”
像他说的一样,我照做了。
晚上我又接到了电话。
“听着,现在去学校,到第二教学楼一楼厕所。门后面有个快递盒,里面就是录像带。”
晚上十点多,校园一片死寂。
我像个幽灵,穿过空旷的天桥,到达第二教学楼。
推开一楼厕所的门,一股恶臭的垃圾气味扑面而来。走廊昏暗的壁灯光线照不亮深处的一片漆黑。
我打开手机手电筒查看,强光扫过,能看到靠里的几个隔间门口堆着杂物和破桶,像是被故意堵住了,只有最里面那个隔间的门虚掩着。
在门后墙角,我找到了那个缠满黄色胶带的快递盒。
我一把抓起盒子,迫不及待地撕扯着胶带,一层又一层,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终于撕开最后一道封口,我满怀希望地往里一看,里面赫然躺着一块石头!
他在耍我!
巨大的失望和被愚弄的愤怒瞬间淹没了我。
而就在我撕扯胶带时,伴随着轻微的“叮”一声脆响,一个冰凉的金属片掉落在脚边的瓷砖上。而当时我却完全没留意。
6
第二天清晨,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教学楼的宁静,很多人围在了惊恐的保洁阿姨的身边。
闫大勇的尸体,就倒在那个一楼厕所最里面的隔间里。
“走廊监控显示,昨晚九点五十六分,闫大勇进入厕所。十二分钟后,你进去了。直到今早保洁发现尸体,期间再无人进入。”
“韩超,你是唯一有作案时间和条件的人。”
警察冰冷的话语,像判决书一样烙印在我脑海里。
发现尸体的当日下午,我就被带进了警局。
冰冷的金属椅,刺眼的强光灯,对面警察审视的目光,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闫大勇的死亡时间与他进入厕所的时间高度吻合。人是不是你杀的?”
审讯开始不断向我袭来。
“不是我!我没有杀他!凶手不能是从窗户外面进来的吗?”我急切地辩解。
“窗户装有坚固的铁护栏,缝隙连头都伸不进去。闫大勇是死在蹲坑位置上的,法医鉴定死后未被移动。外面的人,根本不可能这样杀掉闫大勇。”警察斩钉截铁。
“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他在里面,我根本没往里面走!”
我徒劳地挣扎。
“那你深更半夜去厕所干什么?”
“我……”
事到如今,还能隐瞒吗?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股脑将我被威胁、勒索、来这里找录像带的前因后果倒了出来。
“现场找到了一枚染血的锋利刀片,经鉴定是致命凶器,上面有你的指纹。这你怎么解释?”
“刀片?”
我懵了,猛地想起昨晚厕所里那声脆响。
“啊!是…是那个掉下来的东西!我拆盒子的时候,有东西掉在地上,肯定是那个时候粘上的指纹!”
“现场没有找到你说的盒子。”
“我…我拿走了,我怕盒子上还有什么线索我没发现,想拿回去仔细看。”
“为什么其他的坑位堆满了垃圾,靠门的第一个坑放着大垃圾桶堵着?是你干的吗?”
警察步步紧逼。
“不是!我根本没注意!”
我快崩溃了。
闫大勇的几条尸检报告也传到我的耳朵里,大概是他太阳穴上有几处同时造成的致命伤口,而且胃内容物检测出泻药成分。
但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完全无法拼凑。
审讯持续了近两个小时,疲惫和饥饿感不断侵袭,最终,我被以“重大作案嫌疑”暂时刑事拘留。
狭小的拘押室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我彻底淹没,我知道自己是无辜的,但真相在哪里?
父母闻讯赶来,隔着铁窗的责骂、哭诉和我的辩解,都模糊成了一片混乱的噪音。
然而,我没想到,如同绝望一样,转机降临得也如此之快。
一天后,我被释放了。
我走出警局大门,在适应光线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他走过来重重拍了下我的肩膀。
7
“钟纬?你怎么在这?”他的出现让我惊喜,但他眼神里的冷静和严肃,又让我心头不安。
“我来告诉你,你是怎么被当成替罪羊的。”
钟纬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我心上。
“你是不是用激光笔在路上偷偷照过闫大勇好几次?”
我的嘴唇颤动几下,却发不出声音。
这等于默认了。
“就因为你的激光笔恶作剧行为,凶手知道后借机杀掉了闫大勇,并把一切推到你身上。威胁你的人,和凶手,是同一个人。”
“利用我?威胁……”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无法理解这其中的关联。
“我先告诉你,闫大勇是怎么死的。”
钟纬语气沉稳:“那天晚上,凶手用某个理由把闫大勇约到学校,还‘好心’请他喝了罐饮料。饮料里下了泻药……”
我听得很认真。
“闫大勇喝了没多久,肚子就翻江倒海,不得不冲向最近的一楼厕所。然后,凶手在厕所窗户外面的位置,杀了他。”
“窗户有铁栏!他怎么可能进去杀人?”
“他不用进去。杀人的工具,就是激光笔。”
“激光笔?”我震惊得无以复加,“他不是被刀杀死的吗?”
“准确的说,他是撞在了一块‘刀板’上——一块细长的木板,上面嵌着一排锋利的刀片。
说着,钟纬指了下自己的太阳穴。
“法医报告显示,他太阳穴上有刀片造成的致命伤,而且伤口形态符合同时撞上两个并排刀片。但是,这是闫大勇自己撞上去的。”
“自己撞上去?”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凶手在窗外用激光笔照射闫大勇的眼睛。强烈的光线刺激加上他之前被激光照射留下的心理阴影,以及衣领被点燃烧伤的恐惧叠加,瞬间触发了他剧烈的躲避……”
钟纬对刚才的解释给了一个总结。
“这就是凶手所利用的,你之前制造出的‘条件反射’。”
按照钟纬后面的解释,凶手照闫大勇的左眼。当时闫大勇正蹲着,腿部不便移动,只能拼命向右边甩动头部和上半身。
而人在极度惊恐下的力量是失控的,这种剧烈的摆动带来的巨大冲击力,让闫大勇的头猛地撞向了预先固定在隔壁隔板上的刀板,一击毙命。
这就是所谓的‘密室杀人’。
凶手之所以用一排刀片,就是为了确保无论闫大勇蹲的位置前后稍有偏差,他的头都一定会撞上刀刃。
我下意识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可是……警方好像没提到刀板啊?”
“刀板是用胶水临时固定在厕所隔板内侧的,末端系着结实的线,线头从窗户栏杆穿到外面。等闫大勇死后,凶手顺着窗户抽出去回收。”
之后事情的很明显,凶手把其中一个刀片拆下来,用胶带粘在那个装着石头的快递盒上,扔到厕所门边。
我在拆盒子时,指纹自然就留在了刀片上面。
至于其他的坑位堆满垃圾和垃圾桶,就是为了堵住那些位置,迫使闫大勇只能使用里面那个,能从窗外瞄准的坑位。”
我继续向钟纬问道:“那他打电话让我去那里,就是为了让我在那个时间出现在监控里,成为替死鬼……”
“没错。勒索只是幌子,目的是让你在那个时间点,成为监控里唯一的‘嫌疑人’。”
“那凶手到底是谁?”我几乎是用气声问出这句话。
“周博文。”
钟纬吐出这个令我意外的名字。
“烧伤闫大勇也是周博文干的。闫大勇烧伤那天穿的衣服衣领能验出红磷,应该是周博文找机会偷偷抹上去的,他用了改装的大功率激光笔点燃的。”
杀害闫大勇的是周博文,烧伤闫大勇的也是他,一直恐吓我的还是他!
震惊、困惑、一丝扭曲的释然,复杂的情绪瞬间将我淹没。
“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表哥是参与这个案子的警察。”
钟纬给出了答案:“你被拘留后,我从他那里了解到你的笔录内容。根据这些,我有了大概推断……”
我第一次知道钟纬有这样的人脉和神通。
“之后再调查监控,发现教学楼内监控拍不到周博文,但是学校附近监控拍到了他,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能这么快放你出来?”
真相大白,压在胸口的巨石终于松动了一些。
但钟纬的脸色并未缓和,反而更加严肃:“韩超,你虽然不是真凶,可闫大勇的死,你脱不开干系!”
他的目光锐利:“我猜,陈嘉颖频繁向闫大勇请教,是为了从他那里学到更多解题技巧,然后再来帮你!可你都干了些什么呀?”
钟纬的反问狠狠抽在我的脸上。
他说得对,我的狭隘、嫉妒和失控的恶意,最终酿成了无法挽回的悲剧。
我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颓然地低下头,但我还是问出了心中最后的疑问。
“周博文为什么要杀闫大勇?”
钟纬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问了我一个问题。
“你知道闫大勇为什么转学到咱们学校吗?”
8
几天后,在钟纬的陪同下,我去见了周博文。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脸颊凹陷,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神麻木地扫视着,最终落在我们身上。
“周博文……”我叫出他的名字。
他眼皮抬了抬,眼神好像没有任何焦距。
“闫大勇到底和你是什么关系,闫大勇的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把钟纬告诉我的只言片语,作为疑问抛给周博文。
周博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但他并没有说话,好像回答我会让他很丢人一样。
”周博文,你告诉他。“
钟纬不想和周博文多说一个字。
在钟纬的”命令下“,周博文开口了。
他的叙述充满了混乱和逃避的细节,但仍然把我和钟纬都带到了多年前的那个下午,那桩被岁月尘封的罪恶和祸根终于被揭开。
三年前,周博文在上初一,暑假的某一天,他和几个狐朋狗友在一个树林附近闲逛,偶然看见了独自走在路上的闫大勇的妹妹——闫小静。
后来才知道,那天闫小静上午去外婆家看望,当时正准备回家,她为了抄近路早点回去给还没下班的父母准备晚饭,所以就选择了那个特别偏僻的路径。
他们这些人早就不断相互“传阅”成人影片,每次一看到女性裸露的皮肤,野兽般的欲望似乎要从七窍中喷薄而出。
看到落单的闫小静,周博文的几个狐朋狗友率先嬉笑着围了上去。
女孩惊慌失措得想跑,但在几个魔鬼的的阻拦下根本跑不了,她大声呼救,但被其中一个人死死地捂住嘴,随后被拖到小树林里。
接着,闫小静就遭到了那几个人丧尽天良的强暴。
女孩的哭喊、哀求穿不透那片狰狞的树林子,最终变成了无声的啜泣和死寂,污秽,肮脏的词汇像排泄一样从几个暴徒的嘴里肆意脱出。
但是,事情还远不止于此。
施暴结束后,几个恶魔害怕闫小静回去报警,就掐死了她,并把她的尸体扔到了河里。
是的,到那天我才知道,闫大勇钱包里那张可爱的女孩照片,不是他的女友,而是他早逝的、可怜的妹妹。
案件发生后,在当地也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闫小静的父母痛不欲生,四处奔走,警方也立案侦查了。
然而,一切证据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
闫小静被害的过于偏僻,当时没有目击证人,河水也冲刷掉了闫小静身体上痕迹。
最终,警方只能将案子挂了起来,成了一桩悬案。
闫大勇和闫小静的父母,只能带着破碎的心和女儿冰冷的骨灰,离开了这个那个伤心地。
但是,作为哥哥,闫大勇私下一直没放弃调查。
他利用寒暑假,回到妹妹出事的河边悄悄调查走访,同时也在网络上寻找任何蛛丝马迹。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一个本地论坛的旧帖子里,看到有人隐晦地提到当年那桩“不了了之的案子”,并提到了“王少”、“候少”等一些代称。
帖子声称以前就看见过那伙人调戏过其他女孩,但女孩的家人赶了过来把他们骂跑了,并说闫小静的事很可能也是他们干的。
闫大勇当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通过努力他最终收集了其中几个的身份信息,但当时那几个人也都早已离开当地,找他们的行踪很难。
然而,周博文是那几个人唯一升学的,所闫大勇最先发现了他的所在地。
就这样,本来成绩十分优异的闫大勇从优秀的市高中转到我们学校,目的就是为了接近周博文,要他供出其他人。
之后,闫大勇没有冲动的找周博文拼命,而是想放长线,通过周博文找到另外的那些人。
但是,闫大勇多次的旁敲侧击让周博文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看到周博文几次三番装傻,闫大勇后来渐渐失去耐心,他后来找到周博文,再不指正他们,他就直接报警或报给媒体,总之先让周博文得到惩罚。
但是,对于周博文来说,指正他们就如同把亲自把自己送进去。
用周博文的话说,即使自己说出来,那几个人也未必能得到惩罚。
虽然他们几个不学无术,到处惹是生非,但他们各自的爹妈以及亲戚等,都能和公家说上话。
周博文还说,那几个流氓从没把他当朋友,他当初和那些人在一起混也是为了“面子”,以前惹出什么事,他们都是让周博文去挡着。
所以真要是事情被揭发,他们几个也能串通好,把这一切都推给周博文。
所以,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周博文才想让闫大勇“永远开不了口”。
就在我接到周博文让我取带子的电话的那天,他用和闫大勇商量揭发同伙的理由,把闫大勇约到学校,就有了之后的谋杀与陷害。
周博文还不断强调,自己当时都没参与强暴闫小静,他只是被逼着在旁边望风。
但是,他的一面之词,除了那些混蛋以外谁能去证实呢。
说到最后,周博文浑浊的眼睛终于布满了血丝,脸上肌肉扭曲,但随即,这股疯狂又迅速褪去,只剩下更深的麻木和绝望。
他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像一滩彻底融化的烂泥。
走出看守所的大门,阳光又像无数根烧红的针,狠狠扎在我的皮肤。
闫大勇钱包照片上凝固的笑容,还有他临死前面对那道致命红光时的惊骇与绝望…这些画面交替闪现,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灵魂上。
我扶着墙,剧烈地干呕起来,不是因为恶心,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对自己所作所为的憎恶。我想,我比周博文好到哪去吗?我的嫉妒,我那阴暗扭曲的恶意,我那自以为是的“惩罚”,竟然一次次施加在这样一个被命运反复蹂躏的人身上。我用激光笔制造的恐慌,成了凶手利用他的工具,最终将他推向了死亡——在刚找到为一份妹妹讨回公道的希望的时候。
9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后的一个傍晚,深紫色的天幕缓缓拉下,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地平线。
我和小颖沉默地走在路上。
街道两旁的路灯次第亮起,将我们的影子拉长、缩短,摇曳不定。
我的心情却与这优美的夜色格格不入。
经过这样的事,父母要给我办转学。这座城市,以及眼前这个人,或许很快就要成为记忆中的片段。
小颖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经过,然而,她的脸上既没有我预想中的失望,也没有愤怒。
“韩超。”
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你知道吗?洛必达法则用来分析函数趋势和零点特别好用,泰勒公式在求函数参数范围时虽然不能直接用在证明大题,但对选择题和填空题特别有帮助……这些都是闫大勇教会我的。”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
“他真的是一个很聪明、也很热心的人。”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连一句“对不起”都哽在喉咙里,沉重得无法吐出。
我明白,未来能陪她走过大学校园的人,永远不会是我了。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我们拐进一条通往学校的街道,路边的打印店、五金铺早已打烊,黑黢黢的门面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经过一幢居民楼,我们来到一家还在营业的小超市前,灯牌闪烁着橘色的光,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我跟着陈嘉颖走进超市。
“阿姨,麻烦您把这个转交给梓彤,上次我们在老师家做手工,她把画具落在那里,后来一直放在我这儿了。”
小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装着画笔和颜料盒的袋子,递给柜台后的女老板。
“哦,好嘞。你是陈嘉颖吧?”女老板笑着接过。
“是的,阿姨。”陈嘉颖礼貌地点点头。
走出超市,眼前赫然出现了那个庞大而熟悉的轮廓——烂尾楼。如同一只蛰伏在夜色中的巨兽。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个之前被忽略的细节闪电般划过脑海。
我急切地向小颖求证:“刚才那家超市……是冯梓彤家开的?”
“哦,不是。”小颖摇头,“是她姑姑开的店。不过梓彤有时候会过来住,就在超市二楼。”
超市的二楼?那二楼窗户的对面,不就是烂尾楼的二楼吗?
“上次去老师家做手工作业……冯梓彤也去了?”我的声音有些发紧。
“去了呀,所以我才顺路来还她东西。”小颖有些不解地看着我,“怎么了?”
“那天……你们几点结束的?”
“嗯……大概三点半左右吧?记不太清了。”
三点半结束……那冯梓彤四点多就能回到超市二楼的家,而我站在烂尾楼二楼“狙击”闫大勇的时候,是五点多。
没想到,我一直以来的疑问会在这个瞬间,貌似被解决。
我终于明白周博文为何对我的行动了如指掌了!
那天黄昏,我在烂尾楼的所作所为,被对面超市二楼窗口后的冯梓彤看得一清二楚!
然后,她把这个信息告诉了周博文,才有了后续的威胁、嫁祸,以及那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虽然在警局周博文一直说是他自己想的,但我和钟纬都认为以周博文的那个脑子,他根本想不出那样的计划。
一定是冯梓彤。
她不仅提供了情报,很可能整个“激光笔刺激——引发条件反射——密室撞刀”的杀人计划,都出自她的谋划。
周博文,不过是个被利用的执行者。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这样,这个新的的疑问,又笼罩着我了很长时间。
10
时间流逝,我、小颖还有钟纬,各自进入了不同的大学。
而我没想到,钟纬和冯梓彤,考入了同一所学校的不同专业。
一次暑假,我和钟纬,还有几个老同学在他家小聚,等其他人都离开后,只剩下我们两人。
钟纬又开了两罐啤酒,递给我一罐。
他望着窗外,喝了一大口,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知晓秘密后的沉重。
“韩超,你知道吗,冯梓彤现在像变了个人一样,性格比以前开朗多了。她在大学里当干部,社团里也混的很好,还交了一个富二代男友。”
“哦,是吗?”
“我们班级有一个同学,是冯梓彤的远亲,有一次他和我聊起一些你我都不知道的事。”
“什么事?”
“冯梓彤的原生家庭,是个悲剧。”
钟纬的语调低沉。
“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她判给了父亲。他父亲是个酒鬼,喝醉了就打她,她是在拳头和咒骂里长大的。能考上高中,全靠她自己咬牙硬撑。”
自然,听到这我的精神开始集中起来。
“而后面的事情,是我慢慢拼凑起来的。进了高中后你也知道,她追求者不少,周博文也是一个,他家境好,父母常年在外地做生意,对他属于管教,只是砸钱请最好的私教。
周博文的这些情况,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冯梓彤答应做他女朋友,自然不是喜欢他,纯粹是为了能蹭到那些学习资源,那些昂贵的私教课、内部资料、名师点拨,她想靠这些来改变命运。”
“是这样吗?”
我们都奇怪她会和那种人在一起,原来是因为这些。
“可后来她才发现,周博文对她的控制欲简直到了病态的地步。不准她和别的男生说话,随时查手机,稍有不如意就疑神疑鬼,言语羞辱。但为了考上好大学,为了逃离过去,她忍了。”
钟纬顿了顿,声音更低:“甚至中间流过一次产,周博文还拍她的裸照,用来威胁和控制她。在这种情况下,她可能没办法再靠着周博文的资源来学习,但是自己又甩不掉他。”
我又不住地感叹周博文的恶行。
“后来,闫大勇为了查妹妹的案子,转到我们学校,盯上了周博文。周博文平时嚣张,遇到这种要命的事就慌了,像个没头苍蝇,还把这事当‘秘密’告诉了冯梓彤,大概觉得她是‘自己人’可以倾诉吧。”
钟纬不屑评价周博文的愚蠢。
“所以……”
我试着说出自己的推断,“当她从超市二楼,看到我在烂尾楼用激光笔照闫大勇……”
“对,她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可以彻底摆脱周博文这个恶魔的机会。”
钟纬继续说:“她把你的行为告诉了周博文,并巧妙地引导、甚至提供了那个利用激光笔条件反射杀人的‘密室计划’,让周博文去实施。”
我没想到,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冯梓彤竟然会有这种心机,而此时,那个笼罩我多年的疑问也终于有了答案。
“更重要的是,她算准了周博文会留下破绽,最终会被抓住。周博文一入狱,控制她的枷锁自然就断了,那些裸照的威胁也随着他入狱而大大降低。”
钟纬说完后,喝光了剩下的啤酒,把罐子扔进垃圾桶。
“周博文没在警局供出她是因为什么?”
“他到现在可能还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或许还在感激她给自己提供的计划,只不过是自己办砸了而已。”
“那冯梓彤为什么要陷害我?”
“陷害你才能让周博文信任她。至于闫大勇的死,你的冤枉,在她眼里,大概只是达成目的必须付出的、微不足道的代价罢了。”
钟纬站在窗边,回过头,窗户上映出了他和我的影子。
“她从头到尾,都没在乎过你俩。”
房间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窗外的城市灯火闪烁,而我心底的寒意冰凉得像我手中的啤酒一样,逐渐渗入到我全身。
钟纬又望向了窗外,我的眼前却定格在烂尾楼前,那个超市二楼窗户的里面——那张美丽而宁静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