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在纽约郊外连夜赶项目的我常想,要不是大学生活中美好的象牙塔轰然倒塌,我和宇飞是否会一直是朋友,能在各种聚会上坐着聊聊天。只可惜我们都不是占卜大师,甚至无法预料到眼前道路下埋藏的定时炸弹。
2017年9月30日 阴有雨
4.
多年后,在纽约郊外连夜赶项目的我常想,要不是大学生活中美好的象牙塔轰然倒塌,我和宇飞是否会一直是朋友,能在各种聚会上坐着聊聊天。只可惜我们都不是占卜大师,甚至无法预料到眼前道路下埋藏的定时炸弹。
正如同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我用心搭建的朋友圈会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那个周末,室友筱琦和之前无数次一样,把我们宿舍四姐妹约到黄浦区最繁华的中心地段吃喝玩乐。我们都是小资的上海女生,消费水平十分相近,经常结伴去逛街买衣服,再到日式料理店或是西冷牛排厅小搓一顿。只是这一次,筱琦说她还带了几个朋友,也可以顺便给我们认识一下。我也是个性格外向的人,一想到有机会勾搭新朋友,压根没有多想,只觉得心潮澎湃。
直到那个下午,我在淮海路的奶茶店门口见到筱琦挽着打扮一新的琴莹谈笑风生,只觉得暮春的阳光冷得像一月的雨。
琴莹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当年我们班里最跳的女生。高二时,她是我的前桌,每到课间总像推销一般拿着整袋零食到处分。有时我看到她的朋友围在身边吃零食,也会顺手拿点薯片肉条巧克力。我一般不会忘记和她说谢谢,她也从不会阻止我。
一天大课间,我刚和琴莹使了个眼色,正准备像她的酒肉朋友一样拿起一小块奥利奥,手还没收走,就看见她同桌一脸铁青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梁馨俐,能不能稍微识点相?”琴莹的同桌毫不留情地呵斥道,“你以为莹莹喜欢你吗?整天跟抢劫一样乱拿人家的吃的,你以为你的手多干净?你又给莹莹吃过什么?不就是喜欢占别人便宜吗,恶不恶心啊?!”
“我......”我一时语塞,心中倍感委屈。我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但凡是坐在琴莹周围的人,即使和她算不上好朋友,也大多吃过她的零食。为什么别人没事,我却活该莫名其妙地挨骂?
“喂,刘雨薇,我怎么了?”我抬高嗓门,将琴莹同桌的手指一根根剥开。“琴莹不是一直给我们周围的人吃东西吗?”
“一直?你以为她乐意给你吃啊?你知不知道每次她看着你把手伸过来,连饭都快吃不下去了?你自己什么吃的都不拿出来,我们凭什么永远顺着你?”刘雨薇偏着脑袋,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
“问题是她一直让我拿,我怎么知道啊?”我气不打一处来,“我不偷不抢,也没忘记跟她说一声,怎么就碍着你了?”
“非要让人家讲出来啊?”刘雨薇眯起眼,冷冷地嘲讽说,“琴莹一直没好意思说你,你就当人家好欺负,把客气当福气啊?我怎么会有你这么领不清的同学!”
“好了,薇,别吵了。”琴莹拉拉同桌的衣角,朝她嘟起嘴。“多大点事啊,有话以后再说。”
刘雨薇这才悻悻地扭过头,和琴莹低声耳语了几句,两人的双手紧扣在一起。我看着她们神秘兮兮的样子,只觉得这番遭遇实在是蹊跷。可我又怎能料到,刘雨薇的斥责只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那天晚上,我写完作业,刚打开qq,就看见一篇关于自己的日志在空间里转载了无数次,日志的博主有着全然陌生的昵称,自称是我的同班同学。在他的笔下,我在上完厕所之后从不洗手,却总是将脏手伸进琴莹的饼干盒乱抓一气,有时琴莹不想给我吃,就直接将零食抢走,或是乘人不备像老鼠一样偷食;我还威胁琴莹必须向进贡我零食,否则就制她于死地;琴莹实在忍无可忍,几乎到了不敢上学的地步,如果再不找人对付我,琴莹恐怕会得抑郁症。
我忍着满腔怒火看完了那篇文章,差点笑趴在电脑键盘上——明明是琴莹从没拒绝过我吃零食的要求,总是默许我像其他路人甲一样顺手拿走夹心饼干,甚至不曾对我流露出任何不满,又凭什么偏偏针对我一个人,还要求我像她妈一样贴心,全面了解她的心思?如果刘雨薇白天说的话还能自成逻辑,这篇文章又写了些什么?抢劫?偷盗?勒索?我一个上海四大名校的高中生,能玩得了黑社会大姐大的把戏?
可是,我身边的同学压根没能看出文中的荒唐。在短短几小时内,这篇文章已经在全年级广为流传,有些不明就里的人更是纷纷打听,这么可怕的女生到底长什么样,会不会缠上自己。我急得四处给朋友打电话,手机那头却永远传来阵阵忙音。
我发现自己很快陷入了僵局,原本要好的朋友纷纷删掉删掉了我的qq,MSN和手机号,即使在校园里迎面走过,也不会露出一丝笑容。琴莹和刘雨薇要求班主任调换座位,顺便向刚接手我们班的班主任控诉了我的恶行。再也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陪我吃饭,挽着我的手去上体育课。之前关系不错室友站在宿舍楼道里朝我大吼,让我滚出她们的房间。其他班级的男男女女每次与我擦肩而过,总会浮现出厌恶惶恐的神情。
更糟糕的是,各科老师们听闻此事,也逐渐对我产生了偏见;教了我两年的语文老师,也是我们的年级组长特意找我谈话,让我注意影响。
“梁馨俐,我相信你不会干出这么出格的事,不过你也应该好好反思一下,为什么她们不讲别人要讲你?有时候你也确实太以自我为中心了,不要觉得同学都是你家里人,有义务顺着你......”语文老师语重心长地劝告着我,仿佛她看到了事情的全部。
我望着平日里对我赞赏有加的语文老师,竟恍然听到了大厦将倾的巨响。我尽力让自己挺直身板,可随着一阵脑袋与桌面碰撞的沉闷声响,我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仿佛掉进了暗无天日的黑洞。在一片混沌中,琴莹眦着龅牙对我冷笑,“梁馨俐,你知道吗,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我惊得浑身发抖,想要竭力喊叫,喉咙却如同卡着果冻一般无法发声。 我大口喘着粗气,想要和琴莹以命相搏,却骤然看见学校医务室室明亮的天花板,整齐的药柜和摆在角落的体重计。语文老师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满脸劫后余生的庆幸。
“馨俐,你刚才在我办公室昏过去,医务室的田老师说你是因为遭受刺激引起了短时昏厥,醒过来就没事了。”她握着我的手,声音亲切得不像话。“不管别人怎么讲你,命总是你自己的。你学习又不差,总不能为了别人的三言两语什么也不要吧?”
我望着语文老师耐心亲和的脸庞,再也不能自已,任由自己哭得撕心裂肺。她大概也看出了我的委屈,不再好言相劝,只是一边攥紧我的手,一边细心地给我擦眼泪。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停下哭声,一咕噜地爬下床,站在窗边一动不动。
“馨俐,好点了吗?”语文老师走到我身旁,小心翼翼地说。“其实我也不是想怪你,就是担心你有时候大大咧咧的,一不小心就得罪了人,就想提醒你几句。不过她们两个人也实在做得太过分了,事情闹到这份上,也不能算是你的错了。”
那天的后来发生了什么,我早已全然忘记。我只记得从那天起,我凭着一己之力对抗着世界的残酷。没有人和我聊天玩游戏,我就在教室里捧着书本度过了所有的闲暇时光。除了认真学习 ,我几乎翻遍了图书馆从流行小说到财经期刊的每本书。我的成绩还是一如既往得优秀,全年级将近500人,我的测验名次总排在前50名。每当同学排挤我,议论我,甚至调侃我出了车祸时,我奋发学习的念头只会更加强烈。我暗暗告诉自己,等到有一天上了C9院校,我的人生就会重新翻篇。
然而,我终究还是没能拿到f大的自主招生名额,准确地说,我连一所985高校的提前录取都没有通过。这些人人仰慕的名校除了要求笔试和面试成绩,更看重学生高中三年内的综合表现。而我的名声早在东窗事发后就早已不可挽回,即使语文老师愿意给我写推荐信,班主任写在思想品德评语上的“须努力”也能一下子将我卡在筛选条件之外。最后,我的高考成绩比f大的投档线高出了二十多分,但因为学校的裸考分极高,我只能退而求其次,上了专业热门却不是985的c大。
可是我知道自己不甘心。要不是琴莹和刘雨薇别有用心,我相信自己完全有可能通过f大的自主招生。好在上帝还是给我打开了一扇窗,与我同届的高中同学没有一个人进了c大的经济金融学院。我终于可以卸下包袱,不必担心有人冷冷地看着我。凭着开朗的个性和对社团的热情,我很快认识了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每天和他们勾肩搭背地上学吃饭泡图书馆。
可是,为什么筱琦会是琴莹的朋友?我这样问自己,却忽然感觉自己有些可笑——筱琦有权与任何人来往,为什么就不能认识琴莹,不能做她的闺蜜?只是对我来说,过去的秘密就像层纸窗户,一旦捅破,也许就是万劫不复。高中时代,那些和所谓的“朋友”又何尝不会独立思考,不了解我的为人?可在我名声狼藉的时候,他们不是照样选择孤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