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在这辞旧迎新的节日，总逃不过新和旧两个字。日子像滔滔江水，呼啸而来，又倏忽而去，还没来得及好好品尝旧味，新的又来了。
过新年，总要除旧布新。过去的时光，不除也被它抛弃了。新时光来了，怎能潦草过去？有新的期盼，布新，是很有必要的。小时候，临近年关，母亲就开始准备过年，去城里买来新布料，给每一个孩子做一身新衣服；天天煤油灯地下熬夜纳鞋底，给孩子每人做一双新棉鞋。新里新表新棉花的棉衣，穿起来确实暖和。新外套也鲜亮。新鞋子有些不合脚，往往要做大一点，小孩子脚长得风快。过年时，孩子们从头到脚都新了，因操劳母亲的皱纹又添了。
过年，有很多必做的功课。大扫除，拂去屋子里角角落落里的尘埃，擦去器具上的尘垢。土屋子尘土很多母亲头上顶上报纸，笤帚上绑上竹竿，把屋子上上下下扫一遍。经年的尘灰噗噗落下来，在阳光下清冷的空气里飞舞着，像童年清贫里的快乐时光。扫屋子要从上到下进行，最后把角落里的东西都清理清楚。破家值万贯，破的旧的也不可能扔，擦擦灰土接着用。条山机、八仙桌、大衣柜镜子、咸菜缸、米坛子等，也没几样东西，一一擦拭。这不是除旧，是试图让它们清洁，焕然一新，给过年的人再添一点新意。
旧的无法彻底清除，就像身体这旧皮囊，你能扔掉？对物质的欲望越来越少，新东西买回家，总觉得累赘。新房子倒喜欢，宽敞明亮，离单位近。住了两三年了，客厅里也只有茶几、沙发、一书桌、一空调而已。书还是时时买，不嫌新不弃旧，越积越多。除旧迎新，实在太难。糟糠妻，不能弃，否则变成世之嗤鼻的陈世美。顽劣孩子去不了，哪怕他天天昼夜颠倒手机不离手，也呵斥不得。弃的只能是精神上的，让自己更好地心里安稳地活下去。
2021年元旦，朋友在群里发了一则新年祝福：“去他妈的2020，你他妈的去吧；来我牛的2021，欢迎你牛气冲天地来。”这位朋友不是在骂谁，而是给自己做新年的一次情绪大扫除。我在元旦那一刻写了几句：“get out！挥一挥手/不平静的一年，抹去/几句话驱散岁月的寒冷/杯酒入愁肠，微熏也是酩酊/残阳如血。时光一刀一刀/割裂着生命。”是对旧的告别，也是为了扫除内心的阴霾。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快乐是轻飘飘的；糟心事狠狠地伤过，久久地折磨，就难忘掉。庚子这一年，病毒肆虐，囚禁在家的日子，吃喝读书写字，也不觉得难熬。武汉的沉痛灾难，可感可叹，生命罹难，民生多艰，网络舆论鼎沸。与朋友在网上交流很频繁，其中关于方方作品《乱箭穿心》中的主人公李宝莉的争议很强烈。现实中的无助与挣扎，亲人间的互相伤害。如果除不去这些负面情绪，只能跳江了，最终李宝莉选择了放下，不管明天是否阴霾依旧，她放下了一切，以积极的心态去迎接了。
我们每个人心里，都会积累大量的负面情绪，层层淤积起来，艰于呼吸，不下决心祛除，就不呼吸到新鲜的空气，生命也难以鲜活。
人多情容易被伤。苏轼词云：“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墙里佳人何错之有，却惹来墙外行人的烦恼，埋怨墙里之人无情。你走你的墙外道，她荡她的秋千笑，两不相干的人，不该有瓜葛，你恼只是自寻烦恼。很多时候，我们就是如此。你要爱，人家不愿承担，只能怪自己多情，与他人何干？日本作家渡边淳一发明了“顿感力”一词，按照他自己的解释，“钝感力”可直译为“迟钝的力量”，即从容面对生活中的挫折和伤痛，坚定地朝着自己的方向前进，它是“赢得美好生活的手段和智慧”。读书写字，多敏感之人，要提高顿感力，等于改变自我，谈何容易！
人活在世上就像刺猬，离得近了，互相伤害；离得远，又觉无情，没有温暖。喜欢李白的诗句：“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微信好友有几百人了吧。过年了，能互相问候的也就那些人。僵尸友一直就那样挂着，有事了，也方便联系。谁删除了我，我也无心计较，能在乎的也没几个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有一两知己也就够了。弃我去者，想挽留的留不住。能留住的，都是互相敬重的，一定要珍惜。乱我心者，烦恼一阵子也就过去了。这年龄了还有多少执着？弃我去者和乱我心者，都属该除去的旧物。好走不送，清清静静。
旧年已经过去了，落满尘垢的内心是应该清扫干净。神秀和尚说：“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家里的卫生每日打扫，窗明几净，也就不存在年底大扫除之说了。惠能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世间的纷扰不放在心上，无论旧年还是新年，身心愉悦，心意璨然。可惜我参不透禅机，还在纷纷扰扰的世间浮沉。偶尔觉得累了，审视一下内心。生命里最宝贵的是什么？时间。经历过亲人的生死离别，明白生死面前，其他都是赘余，为什么要别人占用最宝贵的时间？
年前朋友约，去看隆冬的微山岛。一拍即合，说走就走。三五人成行，波光潋滟的微山湖里，渡轮载车过去。徜徉在暖冬的斜晖里，寻路小镇赏明槐，登观荷阁览湖光。傍晚小酒馆里，把酒言欢，其乐融融。余生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做喜欢的事。有些人，有些事，不必出现在生命里，即使躲避不了，也不必放在心上，可视若无睹。努力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也就成为新人，即辞旧迎新了。
岁月匆匆，不知道怎么珍惜，哪里还有闲暇瞻前顾后，只不过是俯下身做事，努力拽住点时光的尾巴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