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硕士毕业，问及找了什么工作，说是银行作保底，正在基金公司实习，争取能够正式工作。大约5、6年前堂哥找工作，坚决拒绝父母关于公务员的建议，选择去了私企。老一辈都在感慨，现在的年轻人，五险一金、朝九晚五满足不了他们的期待，宁可选择“996”、“007”等压力大但收入高的工作。
我的父母都是国家某大型钢厂的普通工人，在外人看来，他们的工作稳定，有前景。但事实上，由于产能过剩，企业已被迫进入很多次转型，而这个由钢厂闻名的城市，经济也因此衰退。
一、
“你将来想做什么工作呀？”同桌好奇地问她。她没有回答。高考在即，她成绩一般，家境也一般，想考大学，又不知道去不去得上，上大学的话学费也是个问题。
她出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父亲是普通工人，母亲曾有过工作机会，但为了照顾家里七个孩子，母亲还是放弃了。大姐刚毕业工作没几年，没办法给这个家庭更多的支持，二姐大学的学费也是一大笔开销。她排行老四，很尴尬的位置。既没有在孩子不多的时候受到父母的重视，又要谦让着弟弟妹妹。
80年代家里搬到农村， 当时她还在上小学。她和姐妹们常常一起去偷摘别人家院里的草莓，被抓到后狠狠地被骂一顿。家里有几只聪明的狗，起初她有点害怕，后来习惯了倒是常常和它们一起玩。妹妹和她是双胞胎，两人在不同的班级。妹妹从小事事有主见，而她会被周围人的看法影响。老师安排同桌，她的同桌成绩不好，常常借她的作业抄，她也不会拒绝。平时下课和伙伴一起跳皮筋，玩游戏，和妹妹一起练习运动会的项目等等，是她在农村美好的记忆。
农村的日子也是很困难的，家里孩子太多，照顾不过来。几个孩子总是抢着吃饭，所以有时就会吃不饱。初中时期，她有一段时间病得很严重。每天咳着上课，父母也没有重视，她也并未提起治病。就那样咳了一个多月，渐渐好转。那段时间，她的成绩下降很快。
在农村那许多年，尽管父亲从未提起赚钱的辛苦，但她一直明白，家里并不富裕。父亲一直想回到城里，这样的想法也影响着她。她曾经同学的父母有的在钢厂工作，她也曾有些羡慕，但彼时的她，并未想过今后的大半辈子，她会在钢厂度过。
二、
高考失利，她不得不考虑未来的工作。妹妹选择去了师范学校，她志愿滑档，最后去了钢校读中专。她很迷茫，毕业后真的想做工人吗？工厂的生活是怎样的？当时比较喜欢英语，就和另一个同学约好周末去图书馆学英语，证书也很快就考下来。很久以后再和那位同学联系，那位同学已经在北京某家医院工作。同学一直有自己的目标，坚持学习着自己感兴趣的英语和医学。
刚工作的几年，她工资还可以，完全能够养活自己，但却越来越茫然。她的第一份工作是点检，工作性质较为简单，到现场检查设备是否正常工作在单子为每个合格设备打勾，由于设备较多，每天要大范围检查，所以实际上工作较累。由于工作性质原因，实行“倒班”制，即轮换制，长期的夜班改变了她的生物钟，每天下班都有一种深深的疲惫感。钢厂的环境也是比较艰苦的。长时间的噪音，不断排放的废气。即使符合国家标准，依然令人感到难受。
过了一两年，钢厂的效益不是很好，工人的岗位开始调整。点检岗位由于种种原因进行裁员，她被调动到证书岗。证书岗轻松许多，尽管有时要随车运输，但不用经常跑现场。她也逐渐适应了钢厂的工作。过了不久，她结婚了，有了孩子。生活依旧迷茫，但她马上要担当起做妈妈的责任了。
她和爱人都是倒班的工作，没办法总陪着孩子，一直以来和婆婆一起住，于是很多时候孩子由婆婆带。孩子稍微大一点，和小伙伴说父母的工作，都在夸说钢厂待遇可好呀。回家和她说，她也只能苦笑，稳定是稳定，可这待遇哪里谈得上好呢？
孩子快上小学了，为了更好的学习环境，她和爱人贷款买了学区房。二手房依然有很多事要操心，装修、改造等等。她和爱人已经很久没睡好觉了。那段时间她很焦虑，和爱人吵架，看孩子事事不满意。而吵完以后，又会感到自责。孩子上学以后 ，很多时间两人都无法接孩子放学，就会交待孩子和邻居家孩子一起回家，或是给些零钱做公交到婆婆家。有些时候，晚上两人都不在家，只能让孩子一个人睡。每个这样的夜晚，她的心情总是牵挂和愧疚的。她也曾想过努力一把，争取升职到白班岗位，但或许是性格原因，她总是不好意思找领导说出自己的想法，终于鼓足勇气，领导却又有了更合适的人选。
孩子上学，方方面面需要操心的事情更多了。孩子的同学都在补各种课程，而家里的资金在买房时花销已经很多。但为了让孩子不落在“起跑线”，她咬咬牙，给孩子报了几个兴趣班。她问过孩子要不要报课程班，孩子坚决不同意，而孩子的成绩一直在班上排名靠前，人又比较懂事，她也就不再操心。
三、
孩子上初中后，她和丈夫的工作都走上正轨。丈夫由调度岗位补到一个领导岗位，可以不再倒班，薪水也有很大提高。而她由于证书岗需求减少，转到了巡检岗位。巡检岗轻松，薪水高。她也终于多余了一些时间在家庭，和孩子相处时间也增加了。她感受到了幸福和满足。
孩子初二的时候，两人商量过后，决定买一辆车。丈夫工作忙起来，有车会方便些。丈夫的白班生活并不如之前想象那样如意。首先是生活习惯的改变。长期的倒班生活令他习惯了下班后就休息，晚上的睡眠也不固定。而工作量的增大，使他不得不在下班后依旧关注单位信息，甚至有时要临时返回单位进行工作。丈夫已步入中年，不再像年轻人那样能吃苦。那段日子，她总是看着丈夫疲惫到家，又时常在梦中被电话叫醒。但规律的作息对他的健康还是有好处，而周末两人可以常常带孩子到周边景区兜风，生活质量也逐渐提高。
她在巡检岗位上已工作了几年，由最初对工作的不熟悉，难以处理好和工厂工人的人际关系，到现在的顺利完成工作，而身边的同事也都很好相处。每天例行检查，合规放料，曝光一些不合格钢卷和操作。这样日复一日不变的工作，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而很多原本由人完成的工作，已由机器取代，工作量也大大减少。
孩子初三的时候，钢厂的效益又经历了一次大滑坡。工资又恢复到几年以前，工厂减产，有几条生产线已经停工。每个人的工作量又一次增大，而钢厂已经下发了大量裁员的通知，人心惶惶。整个工厂进行大规模改革，从领导到普通员工，都将经历一次大洗牌。具体要求是：每个人重新提出岗位申请并应聘。有些部门缩招。丈夫选择了之前的调度工作，认为更加轻松些。她依旧选择了巡检。特殊时期，由于减产，钢厂对于钢卷质量的要求提高，她的工作愈发忙碌。
巡检从先前的多人检查一条生产线，到现在一个人负责四条生产线。这样的改变是曾经想象不到的。由于有了更先进的技术支持，尽管忙些，却也能及时完成工作。从前需要肉眼检查的信息她们要做的，仅仅是整理机器传送的信息，合规的释放，不合规的打回。公司的生产仪器也经历了几次更换，设备的问题在逐渐减少。
从多年的工作经验来看，她认为钢铁公司的效益是周期性的。每几年就会因技术质量、产能过剩等导致效益的下降，而为将损失降到最小，钢厂一直在进行设备的更新换代、危机时进行及时改革。而钢厂的业务也越来越多样化。不止局限于国内，近年来公司的业务一直向海外扩大化发展，时常可以在厂内见到各种肤色语言的外国人。
经历了一次特别大的变革，钢厂的收益渐渐得以恢复。对于她这样的普通工人来说，工资也终是恢复正常。生活似乎没有什么改变，日复一日的工作、休息。她也曾想过，若是自己像曾经的同学、同事那样跳出自己的舒适圈，她会想做些什么。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自己比较幸运了。工资尚可，工作稳定，幸福的家庭。她所羡慕的同学的生活只是个例，且对于她的家庭来讲，她没有资本选择那样的生活。
疫情期间，钢厂又一次被迫进入变革。持续减产，降薪。在业务方面 由已有的牛奶、供暖等拓宽到口罩供应。既方便了普通工人，又拓宽了业务范围。
四、
她是我的母亲，当我问她国企工作的经历和感受，伴随着回忆，她的时而眼神发亮，时而语气淡漠。关于我将来的就业，母亲建议：现在时代和从前不同了，年轻人多出去闯闯是好事，如若向往稳定的生活，国企完全可以满足你的需求；若是希望在年轻时多拼搏一把，私企外企也是很好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