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一）

人生似乎是由无数个选择组成的，从呱呱落地的那一刻开始，“选择”二字就和我们每个人朝夕相伴，如影随形。生于何处，父母何人是被动选择，拥有自我意识之后的升学、就业、择偶是主动选择，每天吃什么，穿什么，做什么是日常选择，遇到事情积极面对还是消极抱怨是心态选择，早上睁开眼睛起床后是先上厕所还是先喝水是随机选择……有人在选择中迷失沉沦，悔不当初；有人在选择中奋力拼搏，越挫越勇；有人在选择中蜕变，涅盘；有人在选择后反悔，抱怨……如何面对选择及选择之后的结果，已然变成获得幸福美满人生的必修课。

2006年的下半年于我，只有两个关键字：选择。

和八哥第一次见面之后，他发短信向我表白，我答应了。我承认，当时我的内心是雀跃的，兴奋的，对未来充满无限遐想的——他给我的第一印象特别好，成熟稳重，风趣幽默，有绅士风度，长的还是我喜欢的类型，最重要的是，他喜欢我。上大学的时候，也有外系的男生说过喜欢我，我们还拉过小手，亲过小嘴儿（他偷袭成功过一次，当时我给了他一耳光），可那种感觉就像无聊时随便在网上找来看的肥皂剧，新奇，解闷，却不心动。我和外系男说以后连普通朋友也别做的时候，他郁闷之余信誓旦旦的说起码我永远不会忘了他，因为女人是不会忘记自己的初吻对象的，我翻了个白眼，冷笑着耸耸肩：“如果我记得没错，我的初吻，早在几年前给了我小姨家的外甥。”都说同龄男女之间男性的心理年龄要比女性小三岁，以外系男为标准来看还得是特别保守的估计。

八哥的喜欢和外系男的喜欢最大的区别是，出发点不同。外系男的喜欢是单向表达，有点像小盆友对玩具、宠物、零食的喜爱：我喜欢你，所以你得属于我，陪我玩，让我可劲儿吃，当然，我也对你好，但是这种好，是建立在你得让我快乐的基础之上……这种喜欢，出发点是索取；而八哥的喜欢是双向沟通，更趋向于成年人之间的互动：我喜欢你，所以我想靠近你，了解你，想知道你的喜好和感受，我希望我的喜欢能带给你快乐和愉悦而不是负担和压力，同时，我也需要你的回应。这种喜欢，出发点是平衡。当时的我，只知道八哥的喜欢让我很舒服，很享受。

他从来只是点到即止，只要我的反应稍有退缩或迟疑，他就不再向前，用他后来的话说，他在等待我“变熟儿”。只是，等待的过程有些漫长，而等待的途中，又发生了好多意料之外的插曲。

爱情，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旋律，而生命中，又不仅仅只有爱情。

病假结束后，我乖乖回去上班，又恢复了往日的忙碌，唯一值得期待的，是不定时的和八哥约会：我陪他去逛商场买衣服，他带我去吃从同事那里打听到的各种美食，我们一起看新上映的电影，讨论某个热点事件，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的相互依偎在公园里的长椅上发呆……热恋期的情侣似乎做什么事情都能和“浪漫”沾上边。我会突然贱兮兮的说八嫂，勺哥今儿出去谈了笔大生意甚是辛苦，速来好生伺候，他立马应承“奴婢遵命”，然后屁颠的挤到我身旁故作谄媚状的给我捏背捶腿……他也会偶尔深情的盯着我的脸看半天，然后默默的转过头，叹口气，自言自语到“我堂堂七尺男儿就这么被个二货套牢了”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我一脸故作羞涩状的呆愣在原地……

他做的一切在我眼里都变的可爱和理所当然，而他对很多事情的见解都让我觉得这爷们怎么这么牛掰这么有内涵，我自行脑补的把他和我紧紧的捆绑在一个国度，想当然的认为，他就是我的全能英雄，可以解决我的一切问题和烦恼，好像后背突然间长出了翅膀，可以飞遍天下，无所畏惧。

我从来没想过，我们之间如果产生矛盾和分歧，该怎么办。

恢复上班之后，我总觉得小龙人儿说话阴阳怪气的不对劲儿，但因为那阵的心思大都用在和八哥的甜蜜腻歪上，上班时间的不对劲也就被我渐渐忽略掉了。后来有一天，因为样片的格式问题，我和小龙人儿的意见产生了分歧，我的建议是公司设备有限，先集中精力统一输出一个通用标准，之后再根据需要转化其他格式，小龙人儿不同意，说他就要一下子所有格式都出来，还得以最快的速度出来，你出不来就是你能力有问题，还说态度有问题已经够呛了，能力再有问题就必须得说道说道了。

我一听这是话里有话啊，爆脾气立马上来了，我说杨总你这话啥意思啊？什么叫态度有问题？我态度怎么有问题了？？小龙人儿说你一请假请那么久，置公司进度于不顾你态度不是有问题而是很有问题！我气冲冲指着我的右眼说当时你也看到了我眼睛肿成那个德行样难不成是假的？再说了大夫也开了假条你可以派人去医院查啊！我眼睛为啥得病还不是为了赶进度天天对电脑对的？我从进公司之后一直努力工作眼睛都快累瞎了结果给我扣个态度有问题的大帽子我冤不冤啊我？杨总看了看停下手头工作观战的另两个同事，脸红脖子粗的冲我大吼：“嫌冤你就别干了！”然后一摔门出去了。我气的转身冲着门的方向大喊：“不干就不干！”说完，眼泪不争气的留了下来。

我平复了一下情绪，开始收拾东西，同事劝我：“都是气话，别当真啊。”我笑：“是不是气话我也不干了，没劲，憋屈。”

司机大哥闻讯赶来：“小黄，杨总刚那都是气话，他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么？他是看最近进度太慢给急的，你是咱公司的骨干，杨总哪舍得让你走啊，他前两天还说给你加工资呢。”

“呵呵，替我谢谢杨总哈，我态度和能力都有问题，这公司，我还真不敢再待下去了。”我把今儿能带走的东西装到了包里“今儿我不太舒服，就先回去了，替我转告杨总，明天我会来交接的。”

下午两点半，阳光很毒，我背着略重的双肩包，走在那条往返了九百多次的马路上，突然觉得有些恍惚。一年零四个月前，我在这条路上思索要不要来上班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转眼，就物是人非了。鼻子还是很酸，很多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有愤怒，有委屈，有不服，有怀疑——最开始接受这份工作的时候，并没有特别的上心和喜欢，直到和小龙人儿吵架前，我都没觉得这份工作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可是好奇怪，突然间，心里就感觉空落落的，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我拿出手机，拨通了八哥的电话，没人接，可能在忙吧。我想了想，给他发了条短信，只有四个字：我辞职了。

十分钟后，短信回了过来：好，我养你。

我回了两个字：呵呵。

我以为他忙完会打来电话，但是他没有。我没有回住处，而是去了图书馆，找了好几本书，却一页都看不进去。

电话响起，是杨旭。他听说我和八哥在交往，特意打来电话问候，听出我的情绪不对，追问了几句，我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躲在卫生间里和他絮絮叨叨的复述事情原委，他只是静静的听，几乎不插话。

我问：“你说丫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我在公司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凭什么这么诬赖我？”

“那你明天去交接工作？”杨旭问。

“嗯，我这人你还不知道么，做事儿一定得有始有终，来要清清楚楚来，走也得干干净净走……你说我们老板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八哥知道你辞职的事儿么？？”杨旭又问。

“我给他打电话他没接，可能忙吧，我发短信了，他就简单回了一下，到现在还没动静呢！！我怎么想怎么觉得憋屈，我怎么就态度有问题了？？”

“用不用我给八哥再打个电话？”杨旭继续问，完全忽略我的问题。

“不用！！算了不说了，说你也听不明白！”我的情绪似乎更糟糕了。

“你冷静点，离职不见得是坏事，你们老板是有问题，但你也有需要反省的地方。”杨旭不紧不慢的说。

“他有问题，我为什么需要反省？？”我的嗓门又高了八度。

“老板毕竟是老板，你当着其他员工的面和老板吵架，老板的面子肯定挂不住，你们司机说老板是一时气话，我到是觉得很有可能，不过你既然决定不干了也好，听你这么说你们公司一时半会儿估计也发展不起来，你正好趁这个机会换个更好的公司。”杨旭分析道。

“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你以为我想和他吵啊？不是，你到底是我朋友还是他朋友啊？怎么还替那个变态说话啊？？行了行了不和你说了，挂了吧！”我越说越气，说完就挂了电话。

本来是想得到安慰的，结果可倒好，又被教育了一顿。真烦！

转过身，猛然觉得“相由心生”说的一点都没错，镜子中的自己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招人稀罕。

管他呢。

电话再一次响起，这次是八哥打来的。“在哪呢？小勺？”

“图书馆厕所”

“我刚忙完，过去找你吧”八哥说“晚上想吃什么？”

“没胃口，你多久能到？”我赌气似的问。

“四十分钟吧”

五十分钟后，八哥出现在图书馆门口，我忍不住发火：“你不是说四十分钟后到么？？”

“时间计算失误，等着急了吧？”八哥笑着说。

“你来等五十分钟试试看，着不着急？”

“不好意思，让勺姐久等了，走吧，吃饭去，庆祝一下你的脱离苦海！”八哥无视我阴沉的脸，继续说道。“正好趁机休息一下”

到了吃饭的地方，我还是情绪不高，说话也有意无意的带刺儿，八哥起初还忍着，后来在我数落杨旭胳膊肘往外拐的时候，他终于没忍住，爆发了。

“你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么？你已经工作了一年多了！为什么还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只知道挑别人的不是，从来不反省自己？职场不是游乐场，随便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要知道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能说，老板就是老板，他就算有一箩筐的缺点，一身的不是，你还是需要通过给他打工来获取酬劳，让自己在社会上立足，单从这点上来说，你就必须要遵守他的游戏规则！”八哥一字一句的说道，言辞确凿，掷地有声，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当即呆住。

见我不说话，他继续说道：“如果你不想遵守，那就抬腿走人，这是双向选择的问题，但要记住，在职场上，不要期待公平，因为，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杨旭说的没错，你的确需要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同样在一起工作，只有你会和老板起冲突？为什么你活干了不少，也很认真努力，到头来却没有得到应有的肯定？？真的都只是老板的问题么？？”八哥停了一下，拿起面前的纸巾递给我。

我才发现，我又没出息的哭了。

“我知道你对工作很认真，也付出了很多心血，我也知道这次事情让你感到很委屈，很不甘心，但是，你要知道，社会就是这样，职场就是这样，你光努力，光干活是远远不够的，你需要不断的调整自己的状态，去适应和融入到职场环境中去。不是让你抛弃原来的自己，而是要慢慢的调整自己。目的不是为了别的，只为了你能工作的开心。”八哥的语气慢慢的缓和了下来。

我讨厌交际应酬，讨厌虚伪，讨厌勾心斗角，讨厌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讨厌为了某种目的趋炎附势，讨厌戴着面具逢场作戏……刚出大学校门的时候，我讨厌很多事情，且非常直白露骨的表现出来，我经常幻想着自己冲锋陷阵，勇往直前，一手握着真实，一手挥舞着直言不讳，天真的以为只要我有能力有热血有真心就一定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杀出一条阳光大道，我甚至下定决心，即便战死沙场也绝不向世俗妥协！那时的我，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绝对不可能有模棱两可的灰色地带。

然后，世俗劈头盖脸的向我砸来，现实又在身后狠狠的踹了我一脚，我奋力抵抗，最终筋疲力尽，一个趔趄趴在地上，心里充满了不甘和愤怒……远处，一个叫“情商”的家伙顶着光圈慢慢向我走来，蹲下身，伸出手，面带微笑，眼神温柔。

我抬起头，被这温柔吸引，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