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春燕属羊,红衣大教主也是属羊。春燕经常说:“哎,属羊的命不好。”红衣大教主也是说同样的话,这也许是她们最大的共同点了。春燕说的时候是满脸的悲伤,而我们红衣大教主说的时候是咬牙切齿,咬牙切齿是她活着的常用表情,好像对什么都充满了仇恨。

  我反反复复、啰啰嗦嗦的写着教主的种种怪异行为,她就像是长在脑袋里的一个问号,一个永远都擦不掉的问号。以我的角度,甚至扩大到以正常人的角度来讲,她不该与人类为伍的。她不像《变色龙》主人公那样让人直白的可以看懂,他也不像是《活着》主人公让人值得同情,她也不像是《基督山伯爵》主人公那样神秘莫测。或者说是时代的代沟,也不像是一回事,因为和她同时代的人也都不与她为伍。又或者是未来穿越而来?又有点那么扯淡,天方夜谭。

  我们的教主,习惯性的从她的教堂(屋里)走了出来,轻手轻脚的关上那扇破烂不堪的木门,然后,用力推了一下子,门多年了,有点下沉,一下子不容易关上。关门的时候,我们的教主咬牙切齿,也到不是对门有什么恨,而是她想起前段时间和她的三儿子提议——给她换一个新的木门,大冬天跑风漏气,冻得受不了。可是,她的三儿子真是一个牲口!怎么能那样对待我们的教主呢?当三儿子听我们教主说完提议,嘴里含着一根烟,手里洗着的水桶往下一扔,用那毛驴般的嗓子对着我们教主的脸唾沫横飞:“知道啦!知道啦!别人往死忙呀,天天就伺候你哇!”我们的教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儿子,任由多少滴吐沫星像子弹一样突突到她的脸上。咬咬牙,心里骂几句,讪讪地走开。

  我们的教主前几年如果是遭受这样的情况,除了咬牙,还会用手指用力的指着她的三儿子怒气冲冲地说:“你死去吧!你死去吧!”绝不会这样沉默的走掉。这样沉默的走掉本来是大儿子和二儿子的专利,因为每次我们的教主提出什么帮助,大儿子和二儿子也是同样的用毛驴般的大嗓门来凶她,呵斥她。可是,我们的教主要是敢说“你去死吧!你去死吧!”那两个儿子就会打她的后脑勺,所以,沉默、不反抗的走掉是大儿子和二儿子的专利。这三个泡(混蛋的意思)小子自从因为盖房子的几块木板的事以后,他也开始打老娘的后脑勺了。是几年前忘了具体时间,但是,具体的事情经过,老娘还是你的真切切的。掉在房檐上的冰锥消了老娘也不会忘掉,挂在天上的月亮没了老娘也不会忘掉,打在老娘后脑勺上的疼痛去了老娘也不会忘掉。

  那年,我们的教主三儿子叫铜柱,要盖新房,也不是有了闲钱,是房子太烂了,土坯房,年年都要重新抹一层新泥,不然,每逢雨天就会漏雨。正房还算结实,住着人,每年也修整的勤快。东房、南房、西房实在是不行了,已经是摇摇欲坠,支离破碎了。房屋当初是村大队统一给盖的,也许当时只是抓住了主要矛盾——正房,就忽视了这东南西房的重要性,没有石头根基,平地直接起墙,房子也不高,一米六的个子就能头顶到房檐上。铜柱养了三头奶牛,房子太矮,还得拆了门抛了窗,才能让大奶牛不用脊背顶着门进圈里。

  我们村子饲养奶牛的历史还是比较早的,刚开始,人们是在自家挤好一桶桶牛奶,用扁担担着到村口固定的地点,早晨固定的时间,会有一辆大卡车,应该是蓝色的,拉着一个大不锈钢奶罐来收奶。那时候,收奶的只知道叫乳品厂。后来,有了伊利,有了蒙牛,有了奶站,有了奶牛小区,有了牧场。所以,奶牛的重要性,一度甚至超过了农田对村里人的重要性。每家每户的奶牛,从一头变成两头,变成三头、五头、八头……。甚至有人统计完骄傲地说:“我们村的奶牛数量,人均四头半!”一传十十传百,人们心底是骄傲的。偏偏有人要唱反调,这个人自然就是我们教主了。

  教主听说“人均四头半”后,慌张的不得了,魂不守舍。每次回家躲得远远的,有多远躲得多远。后来,她说,这是不得了的事情,牛比人都多了,不得了了,看着吧,你们把它们当作牲口,哪天它们造反了,你们就是他们的牲口!哼!你们看着吧,终有这么一天的,终有这么一天的!人们之所以能主宰世界上的一切,就是因为人多,你们不懂?可笑!这都不懂!看着吧,“人均四头半!”牛是人的四倍之多了。你们还不善待人家,用鞭子抽,用棒子打,吃着廉价的饲料青贮,用力虐待着人家的乳房,只为利益!挤的少,你们就把人家剔退,挤的多,就更加用力,活脱赌钱上瘾的赌徒。人们啊,你们迟早遭报应!

  教主的担心我们暂且放一边,到底因果是不这样轮回暂且放一边。我们只聊发家致富。

  盖新房,也是被逼无奈,迫在眉睫的事情。眼看着左右邻居都盖了又高又大的红砖房,把自己的房子超过了一大截,真的是一排排大高个中间夹着一个小矮子,低人一头呀!铜柱想,这不单是房子不行的问题,也是是尊严问题啊,可是,没钱,尊严也得往后放放呀。最让铜柱有盖新房的理由是:别人家的奶牛买上两三头,两三年就变成五六头,甚至七八头。而铜柱家的奶牛不是生公牛就是生下小的老的得病死。最后,请兽医看看说是牛圈就没有达到养牛的标准,人家的牛住着的是宽敞标间,你这牛跳一跳都能顶塌屋顶,卧下来都是牛挤牛没空间,一只苍蝇都钻不进去。铜柱经过这么一分析,觉得挺对,是应该盖。盖吧,又没钱,去年刚给儿子做手术花掉两万块,还是犹豫不决。真正让铜柱下定决心盖新房的是一个算卦先生的一卦决定的。有一次,铜柱去城里办事,办完事正好路过一条偏僻的街,远远望去,每间隔着二十多米,一个马扎子上蹲着一个人,面前摆着四方块脏兮兮的白羊布,画着八卦,写些各种神通广大的话。这么一条街,远远看去,应该有五个这样的人,应该都是算卦的先生。

  已经是后秋,天气渐寒,个个形态各异,有的气定神闲,抽着旱烟;有的双手插着袖筒,蜷伏着身子;有的带着墨镜,一副世外高人样子;有的如摆摊小贩,嘴里不高不低吆喝什么招揽着顾客;有的数着手中的几张钱直摇头……。那身后的树叶落在他们身上,落在他们周围,一下子又觉得特别悲凉。铜柱心想:也许是天意让我走到这里的,不如算上一卦如何?铜柱瞅了瞅这几个人,但是,鲜花多了难选择了,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怎么选?应该是真人不露相,那就选一个最不像算卦的算他一算!选来选去,选择了那个双手插着袖筒,蜷着身子快冻死或者是快睡着的一位先生。

  铜柱走过去,冷冷淡淡的说:“嘿!嘿!算卦的?是不算卦的?”

  那算卦的一个激灵说:“哦,老板好,先坐下再说吧,算什么?”

  “我不坐,我就问我为啥穷?”铜柱说。

  算卦的一听,差点笑出来,把脸憋个通红,看了又看铜柱,简直就是个愣头青。一会儿,伸出袖筒里的脏手切算了起来。几分钟后,算卦的终于飘出几个字:“你的房子比别人低,财运算是被压住了。”

  铜柱听完,犹如黑暗中看到了光明,“大师,我知道了,我别的也不问了,你也别说了,多少钱?”说着,手向裤裆里伸去。

  算卦的一听,眼里瞬间放光后又恢复视金钱如粪土的假平静,“嗨!你看吧,心意,心意而已,五十不多,一百不少。”

  铜柱也顾不得别的,解开裤带,就是往裤裆里伸手,算卦的也不惊讶,因为他见惯了村里的土冒,上城里总要穿一条防盗裤衩才安心。果真,眨眼间,铜柱掏出一张五十的人民币心不甘情不愿塞到算卦的手里提着裤子就走,他要赶回去,且是着急的赶回去和他的老婆商量盖新房子的问题。他决定要盖!省吃俭用也要盖!风雨阻挡也要盖!春燕不让盖也要盖!

  算卦的看着远去的铜柱,回过头看看手中的钱,又恢复了放光的、贪婪的眼神。先还摇摇头,摇摇头又乐了,正要把钱塞入胸前衣服里面的兜子,细看五十元字样上面粘着一根毛,算卦的推断,“一定是根屌毛!”吹一口仙气,安安心心的装入了兜子,双手又插入袖筒,蜷着身子恢复到无动于衷了,如冬眠的青蛙。

  铜柱回家是下午五点多,天色已经朦胧,没办法,村里就这么一趟班车,等也得等,不等也可以,打车二百多,谁舍得。一回家,饭菜放到一边稍后解决。铜柱和媳妇春燕唾沫横飞的说着算卦的经过,又结合兽医科学的分析,盖新房,好像已经是今年最大的主题活动了,好像是势在必行的一场战争了。铜柱之所以如此肯定,铜柱是有他的道理的:兽医的解释属于叫科学的东西,算卦的切算属于叫迷信的东西,二者结合,指向同一方向,必走!缺一不可!媳妇春燕也没犹豫多长时间答应了。接下来就是个钱的问题了,媳妇发小是银行的,没钱可以贷款,贷款也要盖!旧房子拆下的土坯能往墙里表就表,反正是浪费最小化,节省最大化。房梁倒是好解决,自己有村大队分的几棵杨树够。最后的难题就是,当下盖,缺些做房顶的木板。铜柱只是愁眉苦脸一下子,灵机一动就想到了我们教主在窗跟低垛着的棺材板,想到归想到,可是,借不借给又难了。铜柱知道,自己的母亲,是村里出了名的灰(坏)人,可是,时间紧任务重,只好试一试了。俗话说的好:宁(愿)碰了,也不能误(事)了。

  第二天一起早,公鸡刚打过鸣,铜柱就爬在窗户上盼着我们的教主赶紧走出她那“暗无天日的教堂”了。八点多,教主的门“吱呀”开了,端着一个塑料尿盆走出来,铜柱立马迎了上去也没有低声下气,简单说明了借棺材板做屋顶的想法,我们的教主问,“盖正房不?”

  铜柱说:“只盖东西南房。”

  我们教主没说什么,掉转头走了,只留铜柱怔怔站在原地,铜柱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回到屋里和媳妇春燕痛骂:“真有这样的妈!这样的老太太?”

  媳妇春燕哼着鼻子说了一句:“真不知道是不是你亲妈,你也是个贱骨头,守住个她有什好!出去盖几间多好呢!哪怕是简陋点,咋们慢慢添砖添瓦呢!”

  铜柱咬咬牙没说什么,蹲在地上点了一支烟。

  盖新房,因为几块木板难住了,原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就是这么理解的。我们的教主不是热豆腐,是个冷屁股。我们的教主也想住新房子,凭什么用我的棺材板给牛住新房子,不给我住新房子?门儿都没有!其实,教主应该理性的想想,牛是致富宝,只要奶牛住的好,发家致富全靠它,发家致富还愁你没个新房子住?

  傍晚吃饭的时候,我们的教主开开了铜柱的家门,拄着拐棍站在铜柱的背后说:“那棺材板你要着急用就用吧,反正我也不死,用完你记得还就是了。”媳妇春燕和铜柱互相看着对方,挂着一副打死也不相信的神情。是老天开眼了?还是这老太太灵魂出窍了?

  今天,对于我来说是非常高兴的一天,因为昨天夜里听家里要盖新房子了。幼小的心灵,对于开心和快乐的要求就是这么简单,我不会考虑盖房子需要钱,盖房子需要石头、需要木材、需要人等等的事情,我只是简单的知道要盖新房,以后就不用爬到隔壁伙伴家的房顶上看日落,瞭望农忙完开着四轮车回家的父母了。新房真的好,红蛋蛋的砖,红蛋蛋的瓦,红的喜庆,红的红火。我只是简单的知道,土房顶我不敢上去,就是我父亲都不轻易上去,父亲说快踏了,他上去心惊胆战。新房子就不一样了,新整整、坚挺挺的,就是你跳断腿也踩不坏,真的,隔壁家的新房就是我说的这样。躺在那红瓦上,那风更加柔和,那风会在耳边唱歌,那风会吹的小鸡鸡凉爽爽的。

  因为盖新房,我还不知道我的父母因为几块木板愁成了一锅粥,愁成了一团麻。而我们的教主拒绝借她的棺材板,也是当时的我不曾耳闻的。我那时只知道马上要盖新房了。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放学的铃声,我期盼已久,终于“叮铃铃”地敲响。我要跳着回去,我要唱着回去,回去看看父母们开没开始准备,准备了些什么。也许此刻,门口就会垒着一垛红砖备用。

  下学回家的路上,我一路开心,开心着跳,开心着唱。走到大门口时,我立刻停止所有关于快乐的动作,因为我怕,怕红衣大教主又坐在门墩上,拿着拐棍指指点点、咬牙切齿。她会骂我的父母,骂隔壁的邻居,骂谁家的狗,骂刮着的风……。她什么都骂,好像一条逆流而上的鱼,什么都和她作对,什么都背着她,好像整个时代都是故意与她背道而驰。我怕的不是她骂我,我是怕她骂所有的事物,因为她的表情,她的动作,会那么不经意就吓着我。她咬牙切齿骂一会儿,就会用手理一理耳边掉下来的头发。她的手如枯枝,大拇指指甲时常留着一公分长,她的头发永远那么银白。这个红衣教主,天天如此,时间却不定,有时是早晨出来骂,有时是在大街上和坐阴凉的人们骂完回来骂。每每下学回家,我都是安安静静从她身边走过,深怕惊扰她的身临其境的情绪。有时,她会不理我,也许是没有在意到我。有时,她会咬牙切齿的看着我。我记得她也关切的问候过我,可是,至今不敢相信。今天看来,红衣大教主早晨已经骂过了,因为大门口的门墩上没有红衣大教主,空空如也。我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乖乖的,轻轻地经过大门口,像一只猫般的可爱和轻盈,像留下了永久的病根

  进到院子,我透过窗户玻璃看到屋里好像有客人,不觉又增加一高兴事儿,因为有客人,就有肉吃,就有饺子吃。

  拉门而入,我抬着稚嫩的脑袋,看着炕头上父母粗鲁的扒拉着饭菜,妹妹用手抓着饭,还多了一个人,就是我忌惮的红衣教主。她坐在炕中间,显示出了长辈的地位,她盘着双腿很标志,至少我不会,压的腿疼。我不小心踩了她的小鞋,她的鞋好小,也好笑,也就三四寸的样子,前面尖头子,市面上能买上这么小这么怪的鞋才怪!我赶紧把脚移开。红衣教主看到我倒是笑了,笑了,我反而更不自在了。她端着碗热情的说:“亭子回来了?赶紧上炕吃饭吧。”

  母亲看我傻傻不动,“赶紧吃哇,没见过你奶奶,快吃饭!”

  我“哦”了一声,和妹妹挤在一块吃了起来,第一次看到父母和奶奶关系如此密切,就像是别人家的父母和奶奶。那一刻,我期盼着,这就是我们家最正常的状态。我期盼着,一直这样保持下去。那一刻,我似乎差点相信那真是“我的奶奶,”而不是那个穿着陈旧红缎披风坐在大门口石墩上漫天漫地骂着的教主。吃完饭,我热情的给她打开了那台黑白电视机,我细心的调试着接收信号的天线,只为坐在炕上的“奶奶”能留住好长好长时间,我甚至可以不讨厌她身上的怪味,不讨厌她那双变形的小脚,不讨厌她咬牙切齿……。

  也许,后来我们的关系恶化,和我给她看的动画片有关系?她怎么可能会喜欢看我们儿童才看的动画片?看来,是我把关系搞臭的,怎么可以看动画片呢!

  后来,母亲说,借给我们棺材板,是因为教主出去和别人说她的三个泡(混蛋)小子要用她的棺材板盖新房,教主还义愤填膺的对着天空唾沫横飞地说:“门儿都没有!奶奶给你娶一个媳妇已经交代了!”说完,阴凉地人群中的一个善良老人说:“儿子盖新房,你应该高兴哇?你应该伸出手帮他一把才对吧?哪有你这种做母亲的呢。”就是因为这句话,我们的教主才奇迹般地善解人意地借给我家棺材板的。

  就这样,铜柱家的新房如火如荼的盖了起来。买了几车形状不一的石头打根基,卸了几车漂漂亮亮的红砖建房子。铜柱除了农民的职业,还是一个泥瓦匠,平时除了喂几头奶牛,种几亩地,还勤勤恳恳地给别人盖房子挣钱。儿子的看病钱,也是夫妻二人,省吃俭用得来的。爱,这个东西,是超越了人性其他所有最至高的精神。当时的两万块,如果不是因为给儿子看病,可以在村里轻轻松松起一处新院子,正房是可以新的,东南西房也可以是新的。“父母对子女的爱总是不图回报的”,这句话中国人说了几千年,从来不显旧。

  当时的农村,盖房子的泥瓦匠、小工都是很少花钱顾来的,你和他家好,他家要盖房子,你就去发挥你的能力,会泥瓦工就垒墙漆砖,不会垒墙漆砖就卖力和泥搬砖。这叫做“穿工”做完了,做了几天,双方各自记在心里,下次你家有建筑事情,他过来给你做,这叫做“顶工。”当时,农村的那种契约精神体现的分外真切。铜柱平时性格暴躁,和媳妇吵架嗓子如火山喷发,爱摔东西,贵的舍不得,找些便宜的,铁桶啦,烧火用的铁铲啦等等,倒是不打媳妇。媳妇春燕没想到的是,盖新房子来的泥瓦匠、小工都是这几年铜柱出去“穿工”挣回来的。心想:“这个毛驴脾气,还围下不少人嘛。”

  男人们外面忙的热火朝天,媳妇春燕在家里也不闲着,准备着午饭给这些男人。时不时和外面的小叔子、大男人问几句家长里短,开几个玩笑。春燕一个人忙不过来,叫来了隔壁的王家媳妇帮忙。今天给工人们吃顿烩酸菜、炸糕,明天就蒸一大笼黄滋滋油气呼呼的花卷。后天呢,就是卖几斤猪肉,包着足够工人们吃的大肉馅儿饺子。每天变着花样,深怕来帮衬的人们吃不好,吃不香。

  看似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看似一片阳光明媚的天气,这只是暴风雨来临的前戏而已。因为,我们的大教主要登场了,我们的大教主登场,必定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的。

  盖新房头一天,我们的教主,也是早早起来,收拾的精精神神,罕见地没有穿那红缎子披风去大门口“念他的诅咒。”特意洗洗手,尤其是重点清理了她一公分长的指甲盖。勤勤快快的踩着那双小脚去和媳妇春燕帮忙做饭。有空还和这个大侄子、那个小伙子问候一下。第二天,在这里里外外忙哄哄的人群中,就再也找不到我们的教主了。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渺小的人物,人们也不觉奇怪。只有春燕心里不知怎么个不舒服,忐忐忑忑,喘喘不安,可是,也具体不知道什么原因。

  日复一日,房子马上要盖完了,就差封顶了,木匠把铜柱家的几棵大杨树除了留几道房梁和檩子,剩下的都锯成薄板,加上我们教主的棺材板,拼接在房梁上,再上一层泥,盖上红瓦,这样,房子才算完工。

  我们教主哪去了,谁也不知道,谁也没关心。她无足轻重。

  房子的土建基本完工,只剩下木匠些封顶活儿。媳妇春燕这些天也忙的够呛。做那么一大锅饭,身心疲惫。今天天气还算不错,清风徐徐,两三个木匠正在房梁上叮叮当当,铜柱在一旁搬搬木板,帮着做小工。这天,我们教主也没见早早出门。玻璃上,窗户纸上从里挂着黑布,里面没有动静,就是一座孤坟似的,也是一座只属于她的教堂。不一会儿,教主的门开了,天已经快到晌午,她却似做了好长时间见不得人的魔法才出来。她拄着拐棍,准确的来说,那时的教主,拐棍真实是一件装饰品,对她来说或许是魔杖,因为她很多时候是提着拐棍,而不是拄着的。她虽然一双小脚是旧时代社会对女人最大的枷锁,却从来没有封锁住这个小女人的自由行走。我们的教主,拿着拐棍,铮铮迈着小碎步就来到了准备封顶的南房檐下,她朝着头,仰对着正南的大太阳也不怕刺眼,铜柱的背后就是太阳。我们的教主开始发话了,她的发话,就如那一坨屎扔到清水里,就如那好端端的酸菜里掉进一个猪尿泡。

  她咬牙切齿的用拐棍指着铜柱:“三个泡(混蛋),你还老娘那棺材板!”

  铜柱看着这千钧一发出现的老娘懵住了。我们的教主又重复的喊到:“三个泡,你不要用老娘的棺材板!三个泡!”

  铜柱听清了,这节骨眼,万里的路马上到头了,一步就跨过去了,眼前出现一个粪坑,谁到了这种地步都受不了,更受不了的是这个出尔反尔的妈,“你今天死呀!非要棺材板了?这是你答应下的,咋能说了不算?你是说话了还是放屁了?”

  教主没想到这三个泡说话这么呛,“老娘的棺材板不用给你,你还能咋?老娘就是不想用给你了么!”我们的教主低头迅速的寻找了一下周围有什么可用的武器,她要吓唬吓唬这三个泡,动手的话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是个儿。我们的教主找到了一把趁手的家伙——一把两齿的叉子,她扔掉手中的魔杖,拿起叉子指着太阳下、房梁上的铜柱,“老娘就要了!你才死呀,你全家都死呀,你用老娘的棺材板给你儿子用呀?”

  铜柱彻底解冻了心中的那团火,如魔鬼附身。要说人之所以生气,就是有什么是真的触碰到了你心里最真实的东西,人最真实的东西被触碰是最痛的。儿子的病就是铜柱心里最真实的,所以,铜柱要发火,要狠狠的教训眼前这个老东西,两旁外人也没有这么说话的,更何况你还是个当奶奶的。铜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从两米多高的房梁上跳了下来,这一刻,教主看着一个黑影从太阳上向她飞来,只能赶紧低下了头,也来不及细想这黑影是太阳神还是什么神物降临。刚低下头,就感觉到后脑勺被“啪啪”敲打了两下,她感觉好疼,这种感觉是大儿子和二儿子对待她的专利,这种疼痛也是大儿子和二儿子经常带来的疼痛。她要抬起头来看看这黑影是什么,是大儿子或者二儿子从太阳里飞来了?刚抬起头,他就看到了铜柱满眼的怒火盯着她,“老不死,你损德了?再给爷诅咒爷儿子一下!”按辈分来讲,既然我们的教主是铜柱的“老娘,”那么,铜柱就不应该是我们教主的“爷”。人和人吵架,其实说白了,就是互相说些违背伦理的话,往往这些话最狠。我们的教主看清了这个人,那个黑影就是这个三个泡呀,这个三个泡也学会打她的后脑勺了!这是不能容忍的,教主还要教训这个三个泡,“三……”一个字还没有落音,铜柱又举起了那双可怕的双手,那双手沾满了木屑,那两巴掌打的我们教主后脑勺肯定都是木屑,这都不用暂停下来查看。我们的教主,感觉这三个泡不是开玩笑,就在铜柱扬起手的时候,条件反射似的缩了一下脖子,然后,扔下叉子就朝着大门口跑,一个老人,一个长着小脚的女人,居然跑的那么快,像一个战争年代躲避敌人子弹的战士,像一个背着炸药包像前冲刺的英雄。速度媲美战士和英雄,毋庸置疑,就是这名声拿出来和战士”、英雄放到一块,就是对战士、英雄的侮辱了。她跑过一堆沙子,还溅起几朵沙花。从此以后,打她后脑勺除了大儿子和二儿子,又多了一个会员,就是她的三儿子铜柱。她怎么也想不通,好端端的人,怎么变成魔鬼般可怕!到底是自己说了什么,会烧起三个泡这么大的火。

  教主一直坚信一句话:被人打一下后脑勺,如果你不反抗,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等等,形成习惯。可是,老娘无力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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