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鬼敲门
子夜,宅子里寂寂无声。
四太太把被子拽进怀里,死死抱住,把自己裹得紧紧的,瑟缩在床角,依然压不住心底渗出来的恐慌。睁大眼睛死死的盯着房门。
门被一阵阵的叩响,咚,咚咚,咚,咚咚,……很有规律的敲门声。
一直敲,一直敲……
直到临近拂晓,敲门声才终于停了下来。
四周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四太太那根一夜都紧绷着的弦,突然断了。
再也无力支撑,似一堆破棉絮,摊倒在床,软若烂泥。
宅子里资历稍微老一点的下人都知道,四太太以前的出身。
听闻四太太的闺名叫作叶柳。柳在乡下随处可见,不过是见风摇曳,有根无性的玩意儿。
叶柳是乡下穷苦人家的姑娘,不知怎的,家里从她记事起,一直一直很穷,穷像生了根一样,从小到大,她就没吃过一顿像模像样的好食,也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裳。
叶柳看了看身上打着补丁的衣裳,就这,还是娘亲年轻时候的衣服,改了给她的。
叶柳的身段生的极好,骨肉匀称,让人过目不忘的那种。
即便是土布破衣,也遮掩不住大姑娘的婀娜生姿。
家里的窘境,糊口都如此艰难,更别说有一件自己的衣裳了。
原先叶老爹在世的时候,经常上山打打猎,贴补贴补家用,虽说日子也不好过,可也没穷到断过粮食。
就在前年,上山打猎的时候,遇上暴雨,突发山洪,失措之下,滚落山崖而亡,连个全尸都没捞着。
而现在,一家子的生计全指望着她呢。
这不,去镇上赶个早集,叶柳的背篓里背着,前些日子在山里挖出来的那些个山货,都是中草药材,指望着卖些银钱,好换些米面,眼看着家里又要断粮了。
想着家里一窝老小,病弱的娘亲,年幼的弟妹,在等着她回去揭锅呢。
也是凑巧,那天,镇上来了个人。
听药材铺的掌柜说,是城里的一个发了迹的破落户老爷来了。
那人钱多的跟沈万山似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乍富的,听说家里好大一座宅院,青砖黛瓦,绿树朱墙的,里面养了好几房娘们了。
叶柳知道,她的机会来了,她以后再也不要捱苦日子了。
当叶柳雪白的身子被压在肥硕之下,她就知道她的穷日子已经结束了。
那一刻,叶柳的心里又是快乐又是说不出的酸楚。种种滋味在破落户进入她身体的时候,和着眼泪硬生生的咽下去了。
她把自己卖了。
做了那个发了迹的破落户的四太太。
用了红袖招里那些女人用的,见不得光的伎俩。
(二)布偶
四太太被破落户老爷宠的像狗一样。要什么有什么。
这新鲜劲儿还没过去呢!这不,四太太就玉体欠安了。
病恹恹的,魂不守舍的样子。
破落户老爷急了,忙忙的请了大夫来瞧,竟看不出来什么毛病。
好生奇怪,莫不是冲撞了邪气?
破落户老爷略一思忖,忙又打发人去城南请巫婆婆过来。
城里人都知道,那巫婆婆对神鬼之术颇为有道。
过了好一会儿,下人来禀告,巫婆婆来了。只见一个乌发白面儿的老太太,精神得很。
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深不见底,让人无端端的望而生畏。
寻常人一看到这老太太,都觉得有些不寻常。
至于哪里不寻常,只怕也说不好,就是感觉
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神鬼莫近的凛冽。
破落户老爷见了,恭恭敬敬地把巫婆婆请进了四太太的屋里。
老太太倒没先去瞧瞧病人,竟把屋里的所有家什都扫视了一遍。目光在那靠窗边的躺椅上顿了一顿。躺椅上静静地躺着个布偶,那是四太太的玩偶。老太太见了,随即一副了然的样子。打发破落户出得房来等候。
她自己关上门窗,走近前去,指着布偶,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和什么商量一样……
半个时辰后,房门打开了。
破落户老爷一脸紧张,巫婆婆告诉破落户:布偶最好扔了。
破落户老爷知道这是他的四太太最心爱的玩物。怕他的新宠要闹。故而有些犹豫。
巫婆婆看他的样子,索性把话挑明了:
“也是可怜,布偶里面寄宿了孤鬼一个,多烧些纸钱吧!他应当不会再伤害于你们了。”
破落户心里一惊一紧,忙换来下人,把布偶拿出去扔了。找个僻静角落烧了好些个纸钱。
那布偶被下人远远的扔了,扔在荒草堆中,下人出于好奇,回头一瞧,原本摔倒了的布偶竟立了起来,吓的头皮发麻,拔腿就跑,恨他老娘当初没多生俩条腿。
也是奇怪,扔了布偶以后,四太太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渐渐地康复了。
隔了几日,谁也没想到布偶又出现在四太太的屋里,一身污泥,脏兮兮的。
又是子夜,寂寂无声。
四太太的门,又敲响了。
咚,咚咚,咚,咚咚……
(三)三太太
眼看着那个屋里的贱人不见好转,三太太杨萍儿笑了。
平日里看那个贱人,倒是很懂的收拾自个儿,穿的衣裳都是把身段裹的紧紧的,曼妙的很。
老爷的眼睛终日粘在她的身上,拔都拔不出来。那贱人又惯会哄人,老爷被她哄得眼里只有她四太太一个。
实在可恨。如今,你倒是再起来嘚瑟呀?
再说,老爷素来就那个德性,贪个新鲜罢了!况且,她也新鲜不了几天了。
好几天没听戏曲儿了,听说城东月西戏苑近日又排了一出好戏,这几日,那贱人闹的不得安生,一直没顾上瞧,老爷也好些日子没来屋里了,想来那贱人缠老爷缠的紧,最近是顾不上这里的。
一想到去听戏曲,心里顿觉痒痒的不行,盘算着今儿一定得去听听过过瘾。
“米管家,你去跟着三太太,有什么事回来报我,记住,要悄悄的,别被三太太发现了。”
“是,二太太。”
“去吧!”二太太把手绢轻轻一挥,米管家退了下去。
原来这三太太好曲儿,每每去听戏,必是把自个儿收拾的鲜鲜亮亮的。
如此行径,早就被不动声色的二太太看在眼里,心中早就起了疑心,就等着抓把柄呢!这个骚蹄子还是像以前一样不长脑子,也不知道收敛收敛。
如果有个法子,最好把老三,老四一并收拾了。那才称了心了。
二太太坐在那里,心中拨起了算盘。嘴角浮起一丝阴诡的笑。
月西戏苑神秘的紧,白天从不开戏,想要听戏必是要等到晚上。
平日里苑门紧闭,来来往往的过客听不到里面一丝丝响动。也有人曾经觉得蹊跷,问过,苑里的人说,晚上大伙儿唱戏唱累了,白天定要休息的。要不哪里来的劲头给大伙儿唱戏?
到了晚间,锣鼓声响起,人们知道,月西戏苑这是要开门上演了。
……
三太太来的正是时候,好戏才刚刚开始。
今天的三太太上身穿了件玫瑰色暗花纹的衣裳,下身配了个月白色襦裙,红唇妖娆,面带浅笑,款款而来。
今儿这一身,颜色艳丽,虽失了庄重,却多了几许妩媚。倒也符合她姨太太的身份。
面对那诸多打量自个儿的目光,三太太浑不在意。向来她都是焦点。更何况,破落户老爷发迹的太过突兀,又连着娶了四位太太,难免招人非议,羡慕嫉妒恨什么样的人都有,要都去在意,在意的过来么?
无视左右,寻了个位置坐下。
他出场了!
三太太不自觉的挺了挺身子。
戏台之上,出来一个小生,玉面朱唇,体态风流。真正生的好面皮儿。
难怪台下瞬间静了,一个个眼睛都直了。
今天这一出《碧玉簪》,更显得那小生风流倜傥,着一身娶亲的红色戏袍,怒斥新过门的娇妻……
三太太的目光一直在那个小生身上流转,断断舍不得目移别个。
手里的丝绢儿早就拧的皱巴巴的了,恨不得把自个儿也拧过去。
戏台上演的酣畅淋漓,高潮迭起,戏台下看的如痴如醉。
《碧玉簪》果然是一出好戏。
好时光总是容易飞逝,月儿渐渐偏西,戏也渐渐接近尾声了。
锣鼓声里,小生迈着台步走进帘后。而戏台下的三太太好似有些坐不住了。
稍稍左右一打量,便去如厕了。喧闹声里,一个暗影也随之而去。
渐渐远离锣鼓的喧嚣,月西戏苑的后院,此时,倒很是僻静。
明明不远的地方,却像另一个世界。
月儿渐渐西沉,戏也渐渐接近尾声了。
锣鼓声里,小生迈着台步走进帘后。
而戏台下的三太太好似有些坐不住了。稍稍打量左右,便去如厕了。
幽暗处,一个暗影也尾随而去。
月色皎皎,清辉铺满了大地,却也有流淌不到的角落。
比如,那墙角处的树丛后面。有细碎的悉悉索索声,好似有人,却看不真切,月下近些窥探,也只隐约窥得一件大红戏袍,长袖坠地的暗影。
“宁,你为何装做不认识我?我来了那么多次,你都不理不睬 是因为我背弃了我们的誓言?还是因为我另嫁他人?不,不是的,这不是我本意,都是他们逼迫我,你应该知道的。”
暗影处,赫然是三太太的声音。
良久,红袍子一直是无声无息,无动于衷的样子。
三太太看他木然的模样,知道这次还是和上次一样,无功而返,不由得泫然欲泣,知道再逗留下去也是无益,一时有些伤心。
“时辰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
玫瑰花纹的衣裳在夜色下黯淡了下去,不复来前的鲜亮。
红袍木然依旧,三太太也只得一步一回头的依依而别。
此时,戏也散场了,前苑的看客如潮水一样退去,月西戏苑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四)月西戏苑
起风了,好大的夜风。
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笛声,很是突兀,像命令又像是召唤,突然,那一直木然的红袍子直直的走了出来,却是那个戏台上的那个小生,夜风掀落了他的红色戏袍,他却不管不顾,就那么无视左右直直的走,那走路的姿势很是怪异,好像哪里不对劲。
这个样子分明就像一只被牵线的木偶。
隐身在角落里的暗影捡起了那件红色戏袍,迅速的撤离。
谁又曾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月色茫茫中,又一道暗影尾随小生而去。
转眼间,眼看着小生进了一间屋子,那人也跟了进去,却突地不见了小生的身影。整间屋子空空荡荡,唯有一桌一灯而已。暗影近前摸到桌边,不料,无意间触动了机关,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暗门,闪身而进,里面居然还有个暗室,再推开暗室的门,里面一片暗黑,暗影返回屋子拿起桌上的灯,再来,才发现原来是一道一道的台阶,沿着阶梯而下,越深入里越是幽黑,阴冷。手里的夜灯如豆,实在照不亮多大一片地方。
一道,俩道,三道……三十二道阶梯,越往下越阴冷,越诡异,叫人不自觉的寒从心底起。
那人强自镇定,终于踏足平地,举起手上的灯,细细打量,一看,全身汗毛直竖,头皮发炸,冷汗泠泠。
一排排的人,不,是尸体,被剜去心的尸体,不,是活尸。剜过心的活尸。他们的胸口都有一个大大的空洞。
那人惊恐万状,慌不择路,一不小心碰到样东西,举灯一照,是人皮,剥开的人皮。
墙上挂满了一张张的人皮。
还有刚刚剥下的,血迹未干,赫然也挂在那里。
那人被赫得直往后退,然,立马感知到,身后重重的阴气来袭,回头一瞧,那些失心的活尸开始动了……
(五)二太太
南厢房,是二太太的居所,自从老爷接二连三的娶了三太太,四太太以后,破落户老爷就再也没进过二太太的屋子。
二太太接过米管家递过来的戏袍,嘴角含了一丝轻蔑,“贱人,果然不出我所料。”
米管家知道二太太为何如此恨三太太。
要不然自己怎么会有机会能近二太太的身呢?
当初,三太太被老爷娶进门的时候,彼时,二太太已怀有五个多月的身孕。
大米看着二太太的样子,知道她又陷入了过去。
过去,原本大家都相安无事,在这个乱世,择一夫主,衣食无忧,安然度日就好。
偏偏这个贱人仗着老爷宠爱,总喜欢滋生点事出来。
进门才第五日,本来一家子围桌就坐,安安静静的用膳,餐桌上,那个贱人又犯起了矫情,嫌汤太烫了,呵斥下人把汤端下去凉一凉,再端上来的时候,贱人还是嫌烫,犹不罢休,一巴掌把个下人打的一个趄趔,手里的汤全部倒在了一旁二太太的身上。二太太被烫的猛地站起,没想,脚下一滑,滑倒在桌子底下,一时间,人仰马翻。乱做一团……
就在那一天,二太太被烫了,二太太流血了,二太太肚子里的孩子没了。
也就是那次,二太太的身子亏了,自那以后,再也不能生儿育女。
都是那个贱人,如果不是矫情,撒泼。自己怎么会滑倒?我的孩子又怎么会没有了?每每想到此,想到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儿,便悲切不已。
“贱人,我定要你好看。你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米管家,你想个辙,把这件袍子给送到三太太的屋里去。”
“不急,咱先把咱两的事办了再说。”米管家嘿嘿一笑,上前一把抱住二太太。
“死样,猴急了吧?”二太太把个纤纤玉指在米管家脑门上一按,娇嗔道。
随后,二人便跌落在二太太的绣床锦帐里。
第二日,西厢房里,三太太将红色戏袍穿在身上,模仿宁在戏台上唱曲儿的样子。起手,甩袖,学着小生迈着方步……
大抵是觉得自个儿的样子很是有趣,噗嗤一乐,一步一步学着宁的样子走到镜子前,揽镜自照。
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隐去,便已被惊恐罩住。
落地的镜子里,三太太浑身是血,红色戏袍上竟然渗出血来。一滴一滴,滴落在地,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源源不断的往外直涌。
三太太骇然,吓的赶紧低头看看自个身上,没有血,红色戏袍干干净净。没有血往外流。居然没有一丝异样。
再看看镜子里的自个,仿佛被血裹住了。
再度骇然。
“啊……”三太太猛地惊醒,汗湿透了里衣,还好是个梦,只是梦。
强自定了定神,感觉胸口有些闷,打开窗,让新鲜的空气挤进来,兴许会好些。
一双光裸着的,白皙的,女人的脚,走近窗台,葱白的手推开了窗子。
只一眼,三太太的脸立马煞如白墙,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
小院里那株合欢树上挂了件戏袍,树的枝桠把那件戏袍撑了开来,就像一个人被吊挂在那里,可是戏袍里面空空荡荡。却兀自滴着血。诡异的是,那件戏袍一直不断的渗出血来,血一直在往下滴落。
“啊……”
又是一声尖叫。
三太太疯了似的,赤脚跑到院子里,去够那件戏袍。
“啪”的一声,合欢树的枝桠断了。
戏袍被拽落下来。
三太太把戏袍紧紧的抱在怀里,鲜红色的血染透了白色的里衣。
“宁,我们私奔去吧”
第二日,宅子里的下人都在悄悄的嘀咕 ,三太太是个疯子。是的,三太太疯了。
又是一番云雨之后,南厢房里的两人拥被交叠,说起了三太太。
“邪了门了,那件袍子怎么会流血的?我们可没做什么手脚呀?”
二太太和米管家面面相觑。
异口同声“有鬼”。
想到之前那个小狐狸精四太太,巫婆婆说有鬼藏在布偶里,现在,三太太又疯了,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呢?谁也不知道。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二太太想到这,不禁打了个寒噤。
这宅子里不干净。
正当二太太和米管家感觉困惑不解,有些惊惧的时候,破落户老爷破门而入。
“好一对狗男女,来人那,把这对狗男女给我拖到院子里去,乱棍打死。”
破落户老爷身后的一众下人听了吩咐,走上前来,拖了赤条条的两人,扔到院子里。
一顿棍子下,那两人呼天抢地的嚎,渐渐地声音弱了,眼看着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下人们一看不好,赶紧禀告破落户老爷。
破落户老爷盛怒未息:“今儿个就是要打死这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有事我担着,他们吃我的,喝我的,竟然还敢背叛老爷我。打,给我狠狠的打。还有,今天的事不得向外透露半个字,叫我知道,下场有如此二人。”
下人听了吩咐,个个不敢言语,又不敢不打,又是一顿棍子下去,二太太和大米管家已然死绝。
最后,说也奇怪,破落户老爷身上背了两条人命,此事竟然就无声无息地了结了。
宅子里的下人们都知道老爷有四房太太,四太太叶柳,三太太杨萍儿,二太太秀娥,大太太,却是从不曾见过的。别说下人了,就连最早进宅子里的二太太都没见过大太太。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这么个名份在这里,至于人么,除了老爷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家心照不宣似的,谁也不会过问。都是聪明人,谁会无端端地去触霉头?
破落户老爷姓陈,这陈家大宅院原本可不姓陈。
老爷当年只是一个穷小子,是怎么发迹起来的?至今还无人知晓。
都说穷无根,富无苗,又道莫欺少年穷。是这个理没错。可是,当年的穷小子怎么会摇身一变就成为了老爷?这世上不是谁都能成为老爷,看来老爷不是个简单的老爷。待的久一些的下人们,也只是隐隐约约的,听前管家提起过老爷的过往。
据说阿!只是据说,老爷当年与一位富家独女,订了鸾盟,结为连理,后来那富家女不知何故死于非命。再后来老爷继承了所有家产,包括这座宅院。再再后来大家都知道了。有了二太太,三太太,四太太,说不定以后还会有五太太,六太太……
至于之前的详情究竟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前管家也早就过世了。就连这些不尽不实的传言也没几个人知道。
最近宅院里的邪性莫非是和大太太有关?如果说和大太太有关,为什么这么多年都安安稳稳的,现在却起了波澜?真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六)陈姑爷
十三年前,城外,掬风亭边,那一处效野,桃林疏落有致,听闻这一大片桃林是城内刘老爷为爱女栽种。
刘老爷的女儿爱花成痴。刘老爷则爱女成痴。捧若掌上明珠。
刘家小姐曾说过,好景与人共赏,也是美事一桩。
刘家老爷也欣而允之。并未将那一片桃林圈起,谁都可来观赏。
……
三月三,桃花儿正开的灼之夭夭。
是以引得众多男女前来看花。
谁也不曾留意,桃林深处,一女被掳,被一人挟至无人荒庙……
三月后,西街刘宅嫁女,说是嫁女,实是佳婿入赘,十里红妆,绕城一周,全城男女老少皆来观望,满街人头攒动,好不热闹。可谓一时城中之盛事。
夜渐深了,刘宅宾客尽散。
洞房花烛之夜,新郎与新娘对坐无言。一任那双双红烛垂泪到天明。
院外,一株长势茁壮的合欢树突然却在一夜之间枝叶尽枯,落木凋零,萎了一地。
此时,盛夏初至,应该草木葱笼才是。
月移星转,时光匆匆,半年过去,刘宅女郎肚腹愈发大了!看着随时要临盆的样子。
宅中下人皆疑惑不已,才婚半年,何以就要临盆了呢?莫非……
一时间,私下流言纷纷,传言出去。
都道刘家小娘子有孕在身,遮掩不住,才不得已匆匆招婿入赘。
九月,露浓霜白,偶见阳光,时常淫雨菲菲,下的整个人都低迷起来。
东厢房,“啊……。”
宅子的下人一通忙乱,小娘子真的要临盆了。
厢房外,“快,快去通知姑爷,小姐要生了。”
产房里一声又一声的撕喊传至房外,刘老爷急的团团转。却又束手无策。
城内最好的产婆能请的都请来了。
渐渐地,喊声弱了,门开了。
“老爷,不好了!小姐难产,叫姑爷进去呢!”
姑爷不等刘老爷吩咐,径直入内。
“红羽,红羽,你要挺住。”
床塌上,刘红羽,已然力竭,汗透全身。
“陈郎,我对不住你……”刘红羽双眼潮湿,看向姑爷。
“不,红羽,是我对不起你,你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那是我们的孩子。”
疼痛中的刘红羽双眸一睁,“你的孩子?”
“是,是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红羽,这些日子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怕你恨我,荒庙里那个人是我。”
一声惊雷,响彻天空。
“你……”
刘红羽力竭之下,急怒攻心,一缕幽魂就这样飘飘荡荡入了地府。
“红羽,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陈姑爷抱住红羽的尸身痛苦不已。
闻得哭声,刘家老爷心尖像被狠狠捏住了。
这世间事最痛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红羽……”
刘老爷得知爱女身亡,捶胸顿足,好不伤心。
一夕间,苍老不堪,满鬓华发。
刘宅,刘老爷爱女去世,整个宅子一片低迷,发丧过后,刘老爷心悸病发,整日卧床。
汤药不绝,也不见好。
捱到腊月,竟然也去了。
……
又过一年,人们发现,昔日的刘宅,门前的牌匾,已然换了:陈宅。
(七)道士下山
时光如流水,几年过去了。
很多东西都会被时光淡忘。
渐渐地抹去一切痕迹。
不知什么时候,城内多了个月西戏苑。
有戏苑的夜晚多了一抹色彩。
不知什么时候,城里又来了个修道之人,一个求长生不老的道士。
那道士喜静,不喜有人叨扰。
他在城外,特意抛开人群,在那青山绿水中,择一静处,结庐而居,炼制丹药,为求羽化登仙。
有道士不奇怪,道士喜静不奇怪,道士求羽化登仙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那道士有两尾鱼,其色,其形,其状,皆前所为见,闻所未闻。罕哉!
偏那道士爱鱼如命。谁也不给看。
偶有好事者问之,道士每每笑而不语。
夜至三更,草庐内,道士盘腿而坐,闭目养神,忽然道:“我的龙鱼饿了!你知道该如何做吧?”
一黑发女鬼飘然而去。
天亮了。
道士把那两尾鱼搬出草庐,看样子是要給鱼喂食。
草庐僻静,谁也看不见,那鱼儿挣抢的食物,赫然是、切的碎碎的、血淋淋的人心。
道士最善拘魂,特别是有怨气的鬼魂。
有怨气的鬼魂,多化为厉鬼。为的是报仇索命。
你听过鬼哭的声音么?在夜半三更,呜呜咽咽,凄厉惨绝,哀哀不尽……
传说,鬼每每取命之前必哭一场,听到的人会魂飞胆裂。
又是夜半十分,破落户老爷隐隐有些不安,在床上辗转反侧,实在难以成眠。最近发生了很多邪乎的事情,总觉得要大祸将至。
不行,明天一定要巫婆婆来施法,将宅子里污秽除尽。
思忖良久,于忐忑不安中,昏沉沉睡去。
梦里恍惚听到鬼哭声,凄凄厉厉……
遭了!终究来迟一步。
巫婆婆赶到陈宅时,正好看见女鬼拎了破落户老爷飘去。
巫婆婆一路尾随……跟着女鬼又来到月西戏苑,女鬼的口中发出类似笛音的声音,似召唤又似命令。
那些活尸像受到命令一样,全部涌在地下密室一排排站定,待命一般。
女鬼伸出长长的爪子,对准破落户老爷,一颗血淋淋的心破身而出,女鬼看着这颗心,
口里发出一声声类似人的哭泣,好像是大仇得报的痛快,又像是更加痛苦的惨哭。
好一会之后,女鬼把破落户老爷的尸身扔給那些活尸,那些活尸像受了蛊惑一样……活尸将破落户老爷的尸身分而食之。密室又多了一张挂着血的人皮。
女鬼看着剜出的心,看着那张人皮,又是一阵凄厉的惨哭。
巫婆婆看着女鬼出了月西戏苑,然后又跟到了城外山中草庐。
月下的草庐,简宁而静谧。
草庐的门开了!
道士走了出来。
女鬼上前恭恭敬敬把心献給了道士。
道士微微颌首。淡定地接过破落户的心。
道士看着手里的人心,道:“约定之期已到,贫道言而有信,今日就还你自由。你当好自为之。”
言毕,右手神出两指,口念咒语,激射出一道符令,飞向女鬼。
女鬼被一股力道冲倒在地,摸了摸胸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自由了。
好半响,女鬼才爬了起来,飘飘荡荡地远去。
远处鬼哭声又起,凄厉的哀哀之音不绝。
在这夜深人静的山中回荡,听了格外慎得慌。
……
女鬼猛然顿住了飘飘荡荡的身子,她的面前有一乌发白面儿的老妪,赫然是巫婆婆。
巫婆婆一发力,扬出数枚寒针,女鬼便动弹不得,萎顿在地。
“你不是鬼!你究竟是谁?”
女鬼闻言,一阵惨笑:
“我确实不是鬼,可我与鬼有何区别?哈哈哈……”
巫婆婆厉言道:“我看你和那道士都是妖孽,剥人心这样悖逆天道的事都做得出来?尔等究竟意欲何为?不怕遭天谴么?”
女鬼闻言又是一阵惨笑。
“天谴?哈哈哈!上苍若真有眼,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哼!作恶多端天自弃。”
“是么?呵呵!你想听鬼故事么?我说个故事給你听好不好?听完这个故事,你还能这么说么?”
不等巫婆婆回应,女鬼兀自说起了故事。
“十三年前那个三月初三,城里刘老爷的独生爱女因看赏桃花被淫贼掳去,于荒庙内失了清白,事后不敢提及。要知道这个世道,女子未婚失身,名誉尽失,一辈子也就毁了。
她也曾想过自尽,却不忍老父丧女之痛。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没想到却怀了身孕,为掩饰,不得已才下嫁。谁又曾想到,所嫁之人竟然就是污她清白的淫贼。
最后,她难产而死,落得一尸两命。也算是苍天有眼,谁曾想,她居然没死绝。一个道士救了她。
当他将她从坟墓里拉起来的时候,她又活了下来。
这天下本就没有免费的白食。他救她,只是希望她能为他所用。所以,当他在她身体里种下蛊毒的时候,当他喂她增加内力药丸的时候。她抗拒不了,也无力抗拒。从那时候起,她才真正已经是个鬼了。
女鬼看了巫婆婆一眼,撩开了长长的黑发。月色下,露出一张惨白的没有丝毫血色的脸。
“你……你是红羽?”
“是,我是红羽。今夜我终于报仇了。我亲手掏了那个淫贼的心,哈哈!好生痛快。”
女鬼似哭似笑。半夜的月,衬得女鬼分外诡异惨淡。
“十三年了,我熬了十三年了,如今我自由了,又该何去何从?这天下何处才是我的安身之地……。”
“我明白了,之前,陈宅的那个布偶,夜半敲门,那件血衣,月西戏苑,都是你所为?
我一直在奇怪,月西戏苑怎么看怎么古怪,后来派我的弟子去一探究竟,才知道原来竟然是你们的藏尸之地,那些人被你活活剜心,死后还被你们摆布,当真狠毒。”
“是,都是我所为。是他逼我的,他給我种的蛊毒,每月发作一次,每次我为他办完差事,他才会給我解药。”
“那妖道剥来人心又有何用?”
“告诉你也无妨,他是个赶尸道士,他能控制尸魂为他所用。今夜就是功成之时,他只要食下龙鱼,便可功德圆满。剥皮是他的癖好,剜心,为的就是喂食龙鱼,龙鱼一月必食一人心。喂满十载,待鱼长至整整三斤之重,佐已道士炼制的丹药,烹而食之,道士说,便可 羽化登仙,永列仙班。”
“简直丧心病狂,有老妇在,妖道休想。”
巫婆婆看了一眼红羽,心中有了计较。
“这么多年受妖道挟制,难道你就不恨他?”
“恨,如何不恨,是他救了我,也是他把我变成这般鬼模样。当初,还不如让我自生自灭。”红羽凄惨道。
“那么,一起去灭了那个妖道,替天行道,也赎赎你身上的罪孽。”
红羽沉默良久,罢了。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所有的罪孽,该清的清,该还的还。他欠我的,我已讨回,我欠这世间的,也该到了还的时候了。
“走吧。”
两人急急而去,奔向草庐。
“不可能,不可能,祖师爷的秘笈里分明写的清清楚楚,食了龙鱼,便可羽化成仙。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两人悄悄近了草庐,来到道士身后,看见道士疯疯癫癫的样子,对月狂啸。
趁着道士疯癫,巫婆婆一剑刺出,道士当场穿胸。回过头来,一脸的不可置信。
“什么狗屁秘笈,这般极尽凶残,悖逆倒施的行径也做的出来,简直丧心病狂。似你这等妖道要是能成神仙,天理何在?人间正道何在?老妖道,今日我便替天行道,你的死期到了。”
巫婆婆拨出剑来,猛地又刺出一剑,说时迟,那时快,道士早有防备,突然抓过旁边的红羽做了挡箭牌,巫婆婆见了,剑已收势不及,一口鲜血自红羽的口角喷出,身子慢慢地倒下了。
深受重伤的赶尸道士,临死还拉了个垫背的。
终究,还是死在巫婆婆的剑下。
……
赶尸道士控制的那些尸体,没了药物的作用,渐渐地腐烂了。
好像一切又恢复了安宁。
昔日的西街刘宅,今日的陈宅。
破落户陈老爷死了,大太太红羽死了。
二太太秀娥死了,米管家死了。
三太太杨萍儿疯了。四太太叶柳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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