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多年,多少郎情妾意,天作之合成双入对,共执白首不相离,只留世间一段佳话,又有多少金风玉露,翘首之合只得情缘清浅,落魄孤老日日思。多少风流往事如今已物是人非,随着历史的长风吹过,颤颤然从枝顶滑落,却又如此冰清玉洁,令人生怜,爱情啊,向来就是一份神圣的事情,多少文人墨客迷醉于赏花惜月,倚红偎翠,却恍然停步于一份唾手可得的情感,最美的恋慕,是沉醉于一方镜花水月中,不招惹一丝人间烟火,不沾染一颗世间尘埃。只愿问:何日君再来?小酌云榭间。
多少迁客骚人亭台榭宇之中挥毫洒墨,只为佳人泯然一笑,又有多少自命不凡的闲云野鹤,或许只是因为一个略过心间的梨涡浅笑,抑或是那柳荫湖畔的悄然驻足,而或是那江南细雨绵延小巷的恍然邂逅,涣然沉迷,从此心之归处,便是梦中牵萦。有人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确然,古今最让人割舍不了的,是一段段未续的前缘,而令人朝朝暮暮不得思其义的,确也是如此这般。相执白首,风雨同舟,死生契阔,岁月静好的绝代佳话似也常围绕我们身边,可是更多充斥在尔等耳边的,却是见异思迁,灯红酒绿,戏蝶丛中的风流往事,曾见过如此一句话:当感情已不在,谁还记得那逝去的曾经。
实然,当初内心的激情与曾经的山盟海誓,呢喃情话终会随着岁月的洗礼,而淡然脑后,置之时光的海滩,无人问津也无人提及。
谁还记得那日艳阳正好,绮丽繁街的初次相遇,两目相对之处便是情定终身的唯唯诺言;谁还记得杨柳依依,相去泪涟涟的初次别离;谁还记得那红绡鞭炮,大红花烛残灭之时那情意绵绵的耳畔情语。
还是忘了吧,或是当一段感情终结,只会随着人生这场为谁痴苦为谁愁的长途旅行,成为一种记忆中不可承受之重的斑驳古迹,累人一生,回想起来,或也只是叹一句当日年少不更事,却把今夕泪断肠。
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身处绍兴,谈起这座小城,自是离去不了沈园唐婉与陆游的一段千古往事,令人遐思。风江畔,一座江南园林显然而立,不事人间烟火的小园似也因沾惹了这一风流佳话,而终日灯火通明,只留夜深时节,人迹罕至,才予这对才子佳人幽寂相会,在这个,他们相知相遇相恨相愁之地,不知多少年后那份至诚至真的感情终已随风而逝,却只留这二人之相思之泪,凝聚成湖,于一月明星稀之夜,任月光倾泻,耳畔风语,却对着来往行人,诉说着那无边的情事,无尽的离索。
初次小园邂逅,不经意间打翻了前来散落花瓣,求得好姻缘的小姐的花篮,以一把牡丹扇相赠佳人,夜来风起,两人对月相思,不日便是女家求亲,两人情意绵绵,自是罗带轻分,自此缘定今生,却让人羡慕一对金童玉女,从此连衣牵襟,形影不相离,难分难舍,却又常常于锦被中私语到东方既白,不羡鸳鸯不羡仙。
但好景不长,祖代及第的陆家自是受不了单传之儿未取功名,而整日沉醉儿女情长,陆母更是认为唐婉诱惑陆游,至此自小便才赋经纶满腹,词情华赡的儿子才会终日吟诗作对,不语利路名场。再加上古之无后为大,结为伦理半年有余,却还是没有怀孕的消息,便使得陆母以死相逼,以孝顺出名的陆游无奈,只得一纸休书,从此情缘轻剪,只留给一枚家传的钗凤作为定亲的信物,伉俪情深,自此浅埋在腊月的初雪中,风雪飘零,渐而丢了身影。
三月之后,陆母便又为陆游寻得一门亲事,当陆游携新欢再于沈园之中玩耍,却被唐婉瞧见,曾经的才子佳人,宛若牛郎织女般的令人咋舌羡慕,如今却已物是人非,才子还是那个才子,只不过那原本为你而题的墨香未干的诗句随着岁月风干,挽着他的不再是自己的纤纤柔荑,而在他耳边摩挲着的,也不再是你的情话,不觉涕泪涟涟,泪湿满襟。而后又觅得一人对自己情意浓浓,即使自己已为他人妇,也愿共结连理枝,叹此世间长情人几何,自己原本所心心念念追求的爱情已为尘土,便不再奢求什么,只求一心安理得的归宿罢了。
而后命运弄人,当陆游因秦桧不满秦塤排名在其之后而罢免考官,落魄而归。正叹仕途如泥,自己空有报国之才智,却无挥洒豪情之路径而郁郁不得志之时,碰巧遇见唐婉和赵世成前来游园,百感交集,当那一位整日缠绵的佳人已为人妇,当那只有彼此知晓的昵称呼之欲出,却又停滞在嘴边,婉转回肠,只得说一句“赵夫人”时,自己的心境,又是何等凄凉与无奈。那些曾经的过往似乎还在眼前盘旋,佳人依旧人不同,那娟美的如同镌刻般的楷书已为他人书写一段段绝句,自己的才思如同九天瀑布倾泻而下,哀怨情愁,提笔而成: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从此之后,他认为自己可以放下了,只管金戈铁马,利禄功名,书梅剑香,披星戴月,不愿再参与世间两三情事,到头来只换得自己与他人共为神伤。
数月后,唐婉与婢女们共游沈园,看见陆游在墙上提的那首《钗头凤》,虽赵世成的贴心情谊让自己短暂忘却了这份封存已久的情感。毕竟人有情感,无奈唐婉还是个及其重情义的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那美好的令人留恋的回忆浮于脑中,那举案齐眉,朝夕相处却又长情相伴的日子似还在在昨日,她抬起那颤颤巍巍的素手,满集多少抑郁与伤感,挥泪写下: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数月后,唐婉因忧思过度,郁郁而终,伴着那已渐忘却的回忆,埋在那年离别的雪中,只留陆游一人,在外追求功名尘世,恍然不知,后至听闻,悲愤至极,多想能将自己押在她的面前,狠狠的抽着自己当时那不堪的嘴脸,再见已成不见,相见已成别离。此恨绵绵无绝期,只留自己满地神伤,找寻着,当日与君携手共赏良辰美景的片刻光景,而也只是找寻。
“万里关河孤枕梦,五更风雨四山秋”倒也是戎马了一生,为国忧虑了一生,却终究还是未携得佳人之手,再赏沈园。
辞世前的一个春天,陆游在家人的搀扶之下,再度来到沈园,那是夜夜思念之地,那是自己魂牵梦萦而不能忘却之地,垂垂老矣,功名利禄早已抛之脑后,或许他在沉思,假若当日不去追寻那终世不得之功名,或许能再一挽佳人手,自此不分离。或许还能在那池台边觅得佳人芳踪,或许现在共执白首之人便是故人,或许那从此研墨作赋,赏花作对之徒,便是那日日相思之人。
可这一切,都只能随着这故地,变为那不愿割舍的故事。
时间戛然而止,恍然归处,是那和佳人共赏烟华,莺语环绕的暮春时节,佳人只执一把牡丹扇,月光倾泻在她精美的侧脸上,如此清华而不惹风尘,她轻念着那唐诗: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两树梅花相对无语,一缕暗香,悄然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