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上班的地方,有一名来自哈萨克斯坦的姑娘,她的眼睛像黑葡萄,笑起来像弯月牙,名叫Togzhan,托格江。第一次见面,她对我一笑,我也回以微笑。
托格江汉语十分的好,我们交流起来毫无障碍,有时候我忘了她是哈萨克斯坦人。有一天中午,她和我,还有另外一名实习生小贺一起吃饭,起初我们说汉语,拉家常,后来我脑子一抽,“这么简单的俄语老子也能说啊!”我信心满满地张开嘴,托格江立刻懂了,满怀期待地看着我。但是我僵持了三秒,只蹦出一个元音я(我),然后我们之间尴尬地,只剩下食堂的嘈杂。
我沮丧地低下头。“在西伯利亚的时候,我的俄语挺好的,”我辩解道,托格江理解地点头,“可是现在……”
“我明白,我明白,语言环境很重要。”
“想当年我刚去俄罗斯的时候,什么都听不懂,什么都不会说,才过半年就可以正常交流了的……”
“靴子,”托格江身体前倾,语气十分认真地说,“以后我教你俄语吧,你觉得可以吗?”
哇塞,求之不得。跟外国人的友谊通常十分短暂,既然来了,那就抓紧珍惜。
从那以后,不管饿不饿,每天中午我们都雷打不动地去食堂吃饭,找一个清净的角落,心情全然不在食物身上。我们靠的很近,嘴巴对嘴巴,眼睛对眼睛,托格江嘴里跑着飞快的俄语,我眼前飞过无数单词,他们曾经如此熟悉,如今却成陌路。我的嘴唇颤抖着,眼睛朝天,蹦出一个个音节。
“哎哟,我吃太多,打嗝了。”“我也是……打嗝怎么说?”“отрыжка。打嗝怎么说?”“啊……啊……”
“吃饭去!”“昨天叫你的单词还记得吗?我考考你……”“托格江,快点,电梯要走了!”“‘电梯要走了’俄语怎么说?”“Ли……лифт уйтёт!”
“托格江,左边左边!”“说俄语!”“поворот(转身)!”“налево(左边)!”眼看食堂大门就在眼前,托格江突然站定不动,我刹车,身后人群分成两拨涌过。只见她抬起胳膊,“налево(左), направо(右), прямо(前),назад(后)。”
我抬起胳膊,好几个人绕开了走:“налево(左), направо(右), прямо(前),назад(后)!”托格江满意地说“对!对!”,终于我们走进了食堂。
今天早上,托格江看起来不对劲,看见我苦笑了一下,没有化妆,眼圈红红的。她一落座,就告诉我,她想家了。男朋友和好姐妹都飞回了阿拉木图(哈萨克斯坦首都),只有她,留在北京实习。昨天她想家到发狂,查余额看机票,恨不得直接飞回家,可是姥姥说,不许回,你给我在北京待着。
“她是为了你好……она для тебе же лучше.”托格江点点头,眼圈又红了。中午,食堂人越来越多,我加大音量,“但是我的男朋友和朋友都走了,我只有一个人,真的好惨。我今天,本来不想来上班的。”
“好巧,我也是!”我乐了,“昨天我说不想上班,要请假,我室友不同意,还很严肃地把我训了一顿!其实,我只想待在家写文章。”说到这,我心里闷闷的,眼圈也红了。
“你想家吗?”我瞅着天花板想了半天。“不想。你呢,还想回去吗?”
“我决定听姥姥的,坚持下来。”托格江嘴上这么说,眼眶就没干过。
宝宝也想哭啊,我不想家,但我想念曾经的学生身份,家还可以回,可是学生是再也当不了了。这心里,越发的苦涩,我看向托格江。
“托格江,不要紧,你要相信,‘有付出,就有回报’!”
“什么意思?”“额,意思就是说……”电子词典里没有付出这个词,“你越努力,就一定会有收获!额,俄语里有木有类似的谚语啊??”
托格江琢磨半天,最后说:“谚语没有!但有一句:Всё будет хорошо(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勉强算是吧。我抬起手,拍拍她的肩膀,大声说道:
“对,всё будет хорошо!”
周围的大叔看着我。托格江破涕而笑。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的重担竟也一瞬间轻了许多。
吃完饭,我们信步向电梯走去。“你周末做了什么?”“我跟朋友出去逛街……还在一个APP上发表了文章……”“”приложение(软件)。什么样的软件?“”“对,приложение,就是很多人可以在上面发表文章的地方……”
“啊~¥%*&(两秒)。”“对,¥%*&*@#%(十秒),在那儿读者可以点赞和评论……怎么说?”“ставить лайк и остаться комментарии。汉语怎么说?”“点赞,评论……”“叮”地一声,九层到了。
其实我想说,将写一篇有关她的文章。
可是,最终也没有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