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吧,蜗牛 04

刘苦麦《奔跑吧,蜗牛》

打赌输了之后,本来就寡言少语的洛球变得更加沉默。每天晚上,洛球都会失眠。它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爬下床,爬到屋顶,仰起头看着夜空发呆。月亮和星星被泪水折射得变了形,洛球就干脆任由泪水流下来。

动物长跑比赛,四年才举行一次。一只蜗牛的寿命只有五六年,错过了这次机会,哪怕他能活到下一届比赛,恐怕到那时他也已经老得爬不动了,哪里还能拿冠军?

他多想再去求求父亲,要回那张邀请函。可是父亲从小就教育他要守信用。已经答应过打赌输了就放弃比赛,现在怎么能反悔?如果出尔反尔,那赢得了比赛又有什么意义?

每天晚上,洛球都在做这样的心理挣扎。蜗牛简单的脑子里容不下这么复杂的问题,当他累得脑袋发胀的时候,就把头缩回壳里试图让自己睡着。四处响起了蟋蟀的叫声,告诉森林,秋天到了。月光静静地倾泻下来,照在屋顶那具倔强的蜗牛壳上,蜗牛壳变成了半透明的,像一滴眼泪。

月亮要把月光撒遍整个森林,听说月光撒到的地方甚至比森林还要大得多。在偌大一个世界里,谁又会在乎这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的一只渺小的蜗牛?在偌大一片夜空下,谁又会想起这具小小的蜗牛壳里还藏着一个单纯的梦想?此时此刻,小老鼠大概已经睡熟了,爸爸呢,正在心无旁骛地打着算盘算账,没有人知道洛球已经失眠好几天。漫漫长夜,陪伴洛球的,只有皎洁的月光,和蟋蟀的低唱。

洛球算了算日子,明天兔姑娘就要来收邀请函了。

别傻了,就这样算了吧!爸爸说得对,我只是一只蜗牛,生来注定和奔跑无缘。我应该安分地呆在餐馆里,帮助爸爸料理生意,像森林里大部分动物那样,让自己的每一天都是相似的,碌碌无为、风平浪静地了此一生。

是的,上天赐给我一个梦,可这梦却是实现不了的。虽然痛苦,可是日子还要过。那就把它忘了吧,忘了吧……

洛球擦干了眼泪。梦,再美好也只是梦。我不应该为了一个梦哭泣。

没有眼泪了,眼睛清亮了许多。洛球这才发现,原来今晚的月亮和星星这样美丽。忘掉梦想,原来心情可以这么轻松。现在应该做的,就是打个哈欠,回去睡觉。

洛球转过身,吓了一大跳。一个身影就在他身后,矮小,清瘦,通体洁白。

“兔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我注意你好几天了。你每天晚上不睡觉,爬到屋顶上干什么?”

“我……我睡不着,所以……”

“明天我就要收邀请函了,你考虑得怎么样了?签字了吗?”

“还没有。”洛球低下了头。

“那就是不想参赛喽?好吧,那明天我就不来你家了。”

“啊?”

“不想参赛,我就不用来收邀请函了呀。”

“哦,是啊。”洛球点了点头。

“今晚的月光不错啊。不早了,快回去睡吧。我走了。再见。”兔姑娘蹦蹦跳跳地转身离开。

“等等!”洛球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道。

兔姑娘站住了,回头瞥着洛球:“又怎么啦,小蜗牛?”

“我……嗯……其实我想……哦,没什么。”洛球躲闪着兔姑娘的目光。

兔姑娘的三瓣嘴一撇:“哼,胆小鬼,有话都不敢说。”

“我不是胆小鬼!我说出来,你爱听吗?”

“说说试试啊。”

洛球不怕兔姑娘嘲笑,他的心事就像决堤的洪水,不可遏制地奔泻出来。兔姑娘没有插嘴,竖着两只大耳朵,静静地听着。洛球一直说,说到口干舌燥、嗓子沙哑。最后他不小心把唾沫飞到兔姑娘脸上,兔姑娘露出了个嫌弃的表情,抬手擦了擦,洛球这才不好意思地住了口。

“说完了?就这些?”

“嗯。”

“不算太糟糕嘛。”

“你有办法?”洛球的眼睛闪出了光芒。

“没有。”

“呵呵。”洛球眼里的光芒又黯淡下去了。

“但我可以给你唱首歌。”

“哦。”

洛球低垂着头,半闭着眼睛。可当兔姑娘的歌声飘来时,他的嘴角不听话地露出了微笑。兔姑娘盯着洛球的眼睛,越唱越起劲——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

现在却常是忧郁。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好听吗?”

“好听。”

“这是人类中一个叫普希金的诗人写的,我很喜欢,就给它谱上了曲子。”

“哦。”

“教你唱吧?”

“不学。”洛球又垂下了头。

“瞧你那样!我的歌白唱了!”兔姑娘突然提高了嗓门,“这点事也值得愁眉苦脸!邀请函就在你爸爸那里,想办法偷过来不就行了!”

“不行,爸爸会生气的。”

“管他呢!你爸爸管过你的感受吗?”

“我爸爸只是不理解。可我不能当小偷,况且我已经答应过爸爸了,打赌输了就放弃比赛。”

“那你活该实现不了梦想!死心眼!你不听,那我走了。天亮了我还要去收邀请函呢,没时间在你这里耽误。再见!”

“等等,等等!”

“我还没走呢!”

“我爸爸谨慎得很,邀请函不是那么容易偷到的。况且我速度那么慢,就算拿到了邀请函也不能及时离开,会被爸爸发现的。”

“那你找你这位朋友帮忙啊,笨。”

“哪位朋友?”

“这只小老鼠啊,一直在偷听我们谈话。”

黑暗的角落里,小老鼠走了出来。

“小老鼠兄弟,你怎么在这里?你没睡觉吗?”洛球问。

“你这几天都不睡觉,爬到屋顶发呆,我担心你,就每天晚上都跟着过来看看。”

“哎呦呦,”兔姑娘插话了,“老非餐馆里有只小老鼠,这让别人知道了,你们的生意可就完了。”

“不不不!我和别的老鼠不一样,我是一只讲卫生的小老鼠!”

“对,他经常洗手,每天都洗澡,绝对卫生,兔姑娘,你千万不要把他的事说出去!”洛球急着补充。

兔姑娘不耐烦地说:“行啦,解释那么多干嘛,我才懒得往外说。小老鼠,你是洛球的好朋友,那你就应该帮帮他。”

“让我去偷?我很想帮忙,可是我不能对不起老非叔叔啊。”

兔姑娘说:“你还是同情同情你的洛球哥哥吧,你看他为了梦想都把自己折磨瘦了。我问你,你有没有自己的梦想?”

小老鼠说:“有。我不爱躲着藏着,我梦想着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餐馆里,做一个厨师,给老非叔叔帮忙。”

“你也有梦想,那你就应该知道洛球的梦想有多可贵。你帮忙去偷邀请函,这是在做好事。”

“可是我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我怕偷不来。”

“放心,”兔姑娘说,“你们老鼠在偷窃方面都是很有天赋的。”

小老鼠觉得这话很不顺耳,但是他看了看可怜的洛球,就没有争辩,只是费力地点点头说:“那——好吧。”

兔姑娘一拍巴掌:“那就这么定了。洛球,你去吸引你爸爸的注意。小老鼠,你去偷邀请函。我在这里等着,天亮之前你们把邀请函签上名字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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