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我承认与否,现在都不是短短20载以来经历过的最难挨的日子——最黑暗的岁月早已过去。

将来或许会有其他会让我陷入低迷绝望自我怀疑的时候,但至少现在,不会。

至少因为失眠而头疼,头疼了又更加睡不着,到最后不得不去医院开止痛药的日子,短期内不会有——那种感觉,即使是时隔五年多,再回想来依然会浑身发冷。

可是近几天偏头痛旧疾复发这档口,我几乎又要动摇了。因为头疼,总是在快睡着的时候惊醒,再来就无法入睡,然后就开始胡思乱想,越想越睡不着,如此恶性循环。

我永远无法忘记,幼时某次在外婆家吃饭,由于跟小两岁的表弟坐得近,被他一支筷子插进了鼻孔。血流如注想来是有些夸张了,但对那时的我而言,却是有记忆以来经历过的最恐怖的事情。

记忆里我似乎一直不停地哭,泪水混着血水滴在衣襟上,煞是可怖。至于其他,却是全然没了印象,外公仿佛掐了干枯的菖蒲叶给我止血,外婆仿佛一边哄我一边给我换洗衣服……可是,当时的小表弟在干嘛呢?

外公外婆在所有孙辈中宠我最甚,甚至到了小表妹疾呼偏心的地步,我自然也铭感于心——然而偏偏是这件事,让我至今耿耿于怀。

我总是觉得,哪怕他是四五岁的小孩子,再是无心之过,到底也欠我一句抱歉,更何况他已经七岁上小学了呢?后来说起这件事,妈妈总是笑笑摇头——这件事舅舅是从来不知道的,连妈妈也是后来……这仿佛只是我们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我不明白,那时的外公外婆,究竟是怎样的想法呢?可是如今若是再提起,只怕早忘了——小表弟想来更是。

若是后来一直相安无事,便也不至如此。只是,我开始毫无征兆地流鼻血:刷牙的时候;吃早饭吃到一半;上早读上得好好的……虽然频率没高到吓人的地步,却足以引起长辈的担忧了。不知是谁说,这是贫血。

因为外婆和舅舅都偶有此种情况,妈妈除却每天想着改善食谱给我补血,倒也没太深究。

电视剧看得多了,我偶尔会怀疑,自己会不会是得了白血病,可再一细想,却又觉得可笑。

就这样也算是相安无事了几年,偶有几次稍严重,偏偏做了血检又没有任何问题——无计可施,便只能静观其变。

直到高一那年冬天,临近新年的晚上,我正坐在电视跟前剥着栗子,突然觉得鼻子处湿热热的,待拿纸一擦……那种久违的恐惧感一瞬间席卷身心,我几乎是本能地尖叫出声。原本在厨房玩耍的弟弟连忙冲了过来查看情况,吓了好大一跳。

那一晚,我永远无法忘怀:塞住了鼻子,血从嘴里吐出来——这种武侠片里司空见惯的场景,真要发生在自己身上,其实是颇为骇人的;用凉水拍打额头,毫无成效;大拇指掐中指掐到麻木,仍然血流不止;躺在床上血往喉咙里流,颇为反胃,流到肚子里的时候,还有微微的温热感。

泪水顺着脸颊流进耳朵里——过了这么些年,再经历这些,我除了哭还是哭,倒真是毫无任何长进可言。

那天的后来究竟如何,我竟是不记得了。直到两天后,半夜惊醒发现床头红了一片——我因为幽暗恐惧症,睡觉总要开着床头灯——爸爸妈妈很快被惊醒。此时已到了大年三十前夜,怎么说这档口去医院总是晦气的,我硬是执拗着不肯去。

其实倒也不是真迷信到那样地步,只是好歹也抽了这么多次血,那种滋味我实在是怕了,偏偏每次还都查不出任何毛病——我甚至是觉得,要真有点儿什么,竟也好了,到底能治好。

只是年后的验血结果,依旧如常,我无比健康;挂了耳鼻喉科,也没有任何问题。但我却真的病了,因为害怕再醒来看见染红的床单,整夜整夜地不敢睡觉——也睡不着;睡不好就开始头疼,疼到要裂开,至此愈发睡不着。

医生权衡再三,给我开了药,仍旧劝我调整心情,能不吃药,就不要吃。

我也不是不懂。

药到底有了一定成效,我渐渐地能够睡着,有些东西,也渐渐在我脑海里清晰起来。

为什么会流鼻血?——因为鼻子受过创伤。

为什么会那么严重?——因为杏仁。

那阵子恰好在看《山河恋》,剧中海兰珠因体虚不得进补,故大食补药自杀。彼时一笑而过,时过境迁却仿佛有了几分道理。

我小时候不爱吃干果——一个人不喜欢什么理由总是千奇百怪的——因为长得难看。但是我弟弟很喜欢,于是我自然而然地也开始有了些好感。

那几天我仿佛吃了不少杏仁……一旦得出这个结论以后,妈妈便坚决不再让我碰杏仁,连杏仁豆浆也不再做。

这“病”果然渐渐好了。

那时我以为,这所有的,都以此为句点宣告终结了,直到四天前,头疼复发。

不同于这四年间断断续续地偶然起意,睡一觉就能好,却似以钝锯锯木头一般,一下又一下地磨人,熬熬煎煎,心神恍惚,惶惶不知作何处。

倘若我最近“无事忙”,混混就这么过去倒也罢了,然而此时却是最耽搁不起的时候。我终于决定要去医院,仿佛快要沉入水底那一刻终于抱到了一块浮木。

我虽自小与医院结缘颇深,到临头到了医院却是大脑一片空白,仿佛领略到了爱玲连续一个月坐黄包车去同一间诊所打针之后依然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的心情。

一位病友昨天已教我先在网上预约了,不至直接跑来面对人山人海四处抓瞎,我也没细问,只当事情真有这么简单。

出地铁口走到医院也还算顺遂——闺蜜对此大感惊奇,直呼我竟然不至迷路,最后归因于病友的指路实在简单直白:只要出对地铁口顺着那条道一直走,很快就会到——虽然每走一段总不免停下来要进行一番天人交战。

可是在顶着雨费尽千辛万苦找到自助挂号口,战战兢兢的一次又一次往卡槽插医保卡可就是一直说读取错误的时候,我急出了一身汗。机器提示说找工作人员,可是放眼扫去,皆是病友。

我只好去导医台询问——好在我这人还不至羞于请教,倒也还有救——辗转到了二楼找到工作人员,终于得知,学生需要去柜台办理。

拿到挂号单走到对应诊区,知道总算没迟到,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于是按照昨日病友的经验提醒,先刷了条形码,终于能找个地方坐下歇息。

人总是在以近乎可笑的方式成长,靠在椅背上,我如是想到。

虽然候诊处挤挤攘攘,但出乎意料地还没到两点半我便被叫了进去。

——紧张。医生在我是这个世上最神圣不可侵犯的人物:简而言之就是害怕,虽然已经见过各种各样的医生,依然没长进。

医生比预约挂号上的小像看着略圆润些,看着也很温和。我想起来,最初看医生的时候总以为要医生问话我才能开口,直到有一次看在我前面的病人极其详尽地阐述自己的症状,内心颇受震动。以后每每试着鼓起勇气做到那种程度——然而第一次尝试很失败,我告诉医生心口一直绞痛,医生拼命绷着脸告诉我,要是绞痛持续这么久人早就死了,显然十分无奈。我于是重又陷入了迷茫。

或许是去年在明基医院看的普通门诊垃圾过头了——医生的诊断似是而非,开的药也并没有效用,最后胃口好起来还是多亏了闺蜜的拯救——今天在我把早已打了无数遍腹稿的症状故作镇定地一气说出来,医生即刻有了论断并对我作了对应的测试和询问之后,心里暗暗觉得专家果然是厉害的。

但是我看问题的点仿佛总也捕捉得不对,母上大人听了总觉医生诊断并没那么准确。我很受打击,果然第二次在自己一个人看医生这件事又是失败。

我看着医护人员递过来的药,抑制不住的惊恐再一次涌上心头,但很快却又感到了慰藉——药虽难吃,总是有效用的吧。

这一次我更加没有自信,处方笺上的“慢性病”三个字,仿佛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心头,姿势稍一不对就给戳上一下。

我想到了多年以前那段终日陷在对生命的恐惧之中的光景——喉咙里仿佛有一根牙签或是鱼刺,每天中午不停地往上顶,我不停地咽口水试图把它咽下去,可越是吞口水那异物感就越强烈,我几乎要急得哭出来,可又不敢告诉大人,怕他们担心。于是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着这一切,不知从哪儿听了“悲天悯人”这四个字,怎么写并不知道,但是以为自己这就叫悲天悯人。

如今想来越想越不对,首先我那时还没开始换牙,哪里用得着牙签,更何况我那时是不吃鱼的,纵是鱼汤也总是兴味缺缺,所以这断然是我的心理作用了——这样一想,这仿佛也是一桩心病。所幸那之后这病却再没发作过,不似后来一颗颗不知何时被埋在我体内的不定时炸弹。

——像这偏头痛一样的不定时炸弹。

距离上一次的爆发,它酝酿了四年,试探了无数次,终于一朝绝杀,我败给了一桩并非我自己作出来的病。

因为医生是抑郁症和焦虑症方面的专家,我向他说,每天早上起来都能清楚地记得自己夜里做过的梦,很是苦恼。终于拿到了药,我心里终于确定,这果然也是一桩病——一桩绝不值得羡慕的病。

我除了乖乖吃药,仿佛无可奈何。

那把满是铁锈的钝木锯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锯着,我想我该换了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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