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我们(二)

一丝亮光从窗缝里钻进了我的被窝,我两手捂着耳朵、闭着眼睛,任由那烦人的闹钟一遍又一遍地叫嚣。

“起床啦!起床。”阿芝将我的蚊帐往两边一拉,对着我胡乱地咆哮。她还拿着我的猫头鹰小闹钟,粗暴地伸到我的耳边。

我揉了揉难以睁开的双眼,见她穿着一件白衬衫,一条不知从哪弄来的部队迷彩裤,英气勃勃地站在我床前。

“别吵!我想再躺会儿。”我又扯住被子将头盖了个严实。

这时我们寝室的门,也不知被谁敲得“嘭嘭”响,外面又传来一阵集合令哨子声,紧接着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集合了!迟到一分钟,罚跑一圈。”阿芝传达完教官的指示,便从屋子里消失了。

我一听罚跑两个字,立马嗖地一下坐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穿戴完毕,三步并着两步冲进了队列中。

我扶正了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在昏暗的灯光下,辨识着教官的样子。

他身高一米八,穿着一套两条杠的军装,纪风扣扣得严严实实。

“立正向前看!敬礼!”他以雷霆风行之势,毕恭毕敬地向集合好了的队伍行了个军礼。

“向右看齐,稍息!”他一直挺拨着身姿,精神抖擞地站在我们对面,开始了一段简短地自我介绍。

原来他是90级军事院校毕业生,姓谢叫大力。他一口气介绍完后,才拿出一个小本本,严谨有序地扯着宏亮的嗓子,低头报一个名字又抬头看一下人。

一切就绪他才将划名册塞进了上衣口袋里,随着一声令下,队伍迅速地分成了两个纵队,我才发现原来全都是些女生,三十个高矮参差不齐。

“你去将短裤换了。” 你…你穿着裙子能运动吗?”他指着我和另一位女同学。

“看看你们都穿成啥样了。”他那双恫恫有神的眼睛,让人心生畏惧。

我羞涩地低下了头,觉得很没面子,不情愿地跑进了宿舍。

等我返回时,听见他又一次叫我的名字,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应了一声。

“大声点,没吃饱饭吗?”他毫不留情地又朝我喊着。

我委屈巴巴地双眼紧闭,用力地大声喊了一声“到,” 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教官!我也没吃早餐。”这时一个女生突然大声说道。

哈哈…哈哈!操场上一片哗然。

“你还没睡醒吧?”请报上你的名字。这位女同学顿感窘迫。

“立正!向右看齐,齐步走。” 我们听着口令,跟着他的步伐,开始是正步走,接着是跑步训练从慢到快,绕着大操坪跑5圈。

“教官!能不能跑慢点?累死人了。”不一会儿就听到一片抱怨声。

我只跑了不到三圈,肚子开始难受,接着一阵疼痛,而且越来越密集。

我完全跟不上他们的步伐,渐渐地落到了后面。这时已经有几个娇小玲珑的女生,偷偷地离开了操场。

我怕受罚但又实在撑不住了,腿一软一屁股就坐在了草地上。

“一二一 一二三四。”的口令声离我越来越远,这时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晨雾也渐渐弥散开来了。

操场边不远处的沙坑上,隐约可见一些同学正在跳远训练。

“梦!你怎么啦?”这时阿芝出现我的眼前,“你怎么没去锻练?”我摁着疼痛的腹部,断断续续地问她。

“你快别说话了。”她一眼看我额头上的汗珠正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你这到底怎么了?”我也不知道!就是这里好痛啊。”我有气无力地说。

她二话不说绕到我跟前,弓着背拍着她的肩膀要背我。

“我才不要你背,把你压跨了我可怎么办。”你还会讲笑话,看来不算严重。

她还是不放心地扶着我一拐一拐走到医务室,只有一个值早班的校医。

他说我是急性肠炎,也许是水土不服引起的。我吃了一粒药,疼痛得到了缓解。

好不容易挨到午餐时间,我缩手缩脚地来到了饭堂,选择了一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了下来。

乌央央的人群中,看见阿芝手里拿着一个白铁饭盒,站在一溜长长的队伍中等待着打饭菜。

她不时回头四处收寻着,我也在找兵哥教官,想解释自己掉队的原因。

我们同时朝一个方向寻找,阿芝一眼看到了我,向我招手并指着她一张一合的嘴。我看出来了她的口型是叫我过去。

我拖着疲乏的身子慢慢地走到她面前。

“别插队,请到后面排队去。”一个宏亮的声音,并振振有词地对我说。

我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实在是令人生厌。

怎么又是他,存心跟我过不去,让我又怕又恨的教官就站在我的身后。

阿芝见我一脸尴尬,她连忙想要解释。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并摇了摇头,暗示她不用说那么多。

“是的!阿sir。”我头也不回地走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背后那双刺辣的眼睛在注视着,我感觉就像在操场上被烈阳炙烤一样难受。

我强撑着心中的不满,食无乏味地用过午饭,一个馒头两个鸡蛋加一碟青菜,身子舒服了许多疼痛也完全消失了。

我全然不顾阿芝的劝阻,仍然坚持参加了下午的体能训练。

一位年纪稍长的教官,给我们上了一节描准射击理论课程,因为从这一年开始,大学生军训项目中,实地打靶射击已被取消。

我们只能看兵哥们扛着步枪卧射演习。

接下来日子里,我比其他同学更勤快。每天坚持5点半起床,我硬拉着阿芝一起操练。

我当初只是想争一口气,不给教官数落我的机会,也不用看他那种瞧不起人的眼色。

我讨厌他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年龄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就像我严谨律己的老爸,老气横秋一点也不解风情。

有天吃过晚饭后,一直没见到阿芝的身影,我感到心里空落落的,便独自一人去河边散步。

那条河的左岸柳树成荫,右岸是我们训练的大操坪,大约有一千多平方米。

我心不在焉地踢着小石子,走到了操场边的小道上。看见阿芝和那个教官站在操场中央,有说有笑地正聊得热火朝天。

我一见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我就想躲开他俩绕道而行。

“梦梦!你过来一下,快过来!”阿芝兴奋地大呼小叫。

她不仅脑子好使,眼睛视力也挺好,不象我戴着眼镜也看不准靶心。

我不想扫了她的兴只能硬着头皮,不紧不慢地走到他们跟前。

“这个教官是我老乡,”我还没站稳脚跟,她迫不及待地介绍他给我。

“我知道!”声音小得只有我自己才能听见。但是我还是很礼貌地打了一个招呼。

他脱下了军装看上去还不丑,穿着一套运动休闲套装,在那个年代倒也算得上时髦,那双飘马运动鞋最吸引我。

“哦?你就是那天在饭堂的小兵哥蛋子?”我毫不客气地嘴角上扬。

“对不起!我要向你道歉,真的不知道你生病了。他言语中带着几分同情。

”咦?你怎么知道她那天不舒服?”阿芝不解地看着他。

“很惭愧!我是她们年级的教官。”他头低得下巴上了,不敢正视我。

“兵哥老乡!你说的普通话真好听。”阿芝有意转换话题,带着几分俏皮不停地夸他,一方面也是想帮我们解围。

我看她一脸真诚的样子,也释然了许多。

“你等着瞧吧!我保证说的比他更好。”我默默地在心里暗想,并以挑畔的眼神瞅了军哥一眼。

这时的他说话眉飞色舞与训练场上,简直判若两人。

不过在异乡遇到老乡自然会话不投机。他对阿芝说广东话,我似懂非懂地站在旁边静静地听。那时的我们都认为广东话挺好听。

我之前跟人学过几句粤语家常用语,偶尔还能插上几句话。

不过他也会顾忌到我,时而会转向我,并说几句长沙话,并大谈我家乡的美食是多么的美味,旅游景点是多么的美丽。

他此刻在我心中的人设,是一个知识广无边际的大哥哥,不再是之前那个刻板木纳的乡巴佬军官。

“哪天…我们一起去吃烤鸭吧。”阿芝伸出舍头,舔了舔那丰满的小嘴说。

她见我们都没有吱声,她扯了一把我的衣角,又朝大力努努嘴。

我敢紧点头答应,全聚德的烤鸭是一绝。我还听说过有一家有名的店,口味最美味,只是排队等候,忍不住直往肚里咽口水。

“我请你们去吃涮羊肉吧,”他说离校不远的小镇上有很多小吃店。

一般来说军纪严明,他们是不准善自离开营地。

但是明天就是重阳节了,我们可以提前结束训练。也可以自由活动。那时我根本记不住什么时候过什么节日。

“好嘢!好嘢!”阿芝拍着两手鼓掌。

“说普通话,”我在一边提醒她。

在军训期间,大学生们都要严格遵守军纪,不准点外卖。清淡的伙食早已让大学生们变成了嘴馋贪吃的小猫。

军训以来我们一直都是宿舍、食堂、操场三点一线之外,偶尔也会开展一些联谊和舞会活动。

在紧张有序训练中,交友和学习都不误。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

九月末的北京,空气中都能嗅到秋天的味道。一群英姿飒爽的少男少女们,沐浴在夕阳下,一路欢笑地唱着“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的军歌,结束了一个月之久的军旅生活。

“阿梦!今晚学校举办迎新晚会,教官们也会参加。”

我知道啦!她看我兴致不高。“你不想见到他是不是?”她诡异地一笑。

“别瞎想了,”我知道阿芝想说些什么,我心里小鹿乱撞,面泛一抹红晕。

这天晚上我和阿芝特意化了个淡妆,我从箱子底下翻出一条,粉色碎花雪纺连衣裙,阿芝却穿了一套粉蓝长袖印花套装裙。

我们手拉着手一路欢悦地走进了食堂旁边的舞厅。

说是舞厅其实就是我们平时吃饭的大堂,同学们自发地组织起来,将那些长桌长登子往四面挪开,腾出一大片空间来,请来些木工师傅在正前方搭上一个活动舞台。

夜阑人静,月光缓缓溢入房中,洒下一片银白于窗台。

一个长相甜美的女生站在舞台中间,对着高音喇叭宣布晚会即将开始。

接着又看见一个高高帅帅的男生走到了后台,背对着坐在一组豪华的电子音响前摆弄着。

这个小伙子是被称为学校的舞王,平日霸气十足玩转各种节拍的圆舞曲。

快四、慢四,还和一些高年级的女生,跳迪斯科和一些叫不出名的恰恰舞。

我和阿芝只有羡慕的份,坐在一边噼噼啪啪地直鼓掌。

一曲相思风雨中的曲子未终,又响起了一曲红尘滚滚。

他很礼貌地地走到我俩面前,彬彬有礼地邀请我。

“我不会跳舞,”我难为情地不敢直视他。“没关系!我带你跳。”我看他那么高,我只到他肩头上。阿芝不停地催我。

“快点去机会难得,你学会了再教我。”我一直都喜欢跳舞,但这种正式的交际舞还真没跳过。

一曲悠扬舒缓的音乐响起,我只知道是慢四步。我跟着他的步伐,跳两步又踩到他的脚,我怪不好意思,他却显得很绅士又谦卑。

还不厌其厌地一遍又一遍带我跳。我学得很认真很快就上手,他带着我也变得轻盈起来。

翩翩起舞的象蝴蝶,他直夸我。我越跳越兴奋、越跳越狂,无论是快或慢节拍他都不想错过。

当我不停地旋转时,看见阿芝却默默地坐在长登上,不与任何人交流,舞池中也见不到她的身影。

看见一个穿着白衬衫,打着红色领带的男生走到她面前,她摇摇头拒绝了他的邀请。

我感觉到阿芝好像有心思,我放慢脚步对舞伴说:“我想休息一会儿,你请别人跳吧!”我特别感谢他教会了我跳舞。

我走下舞池紧挨着阿芝坐了下来,同学们还在尽情地又唱又跳,玩得不亦乐乎。阿芝却闷闷不乐的样子,让我很担心。

我听到旁边有人在说,“这套音响设备果真不凡,据说是香港某集团赠送给学校的。”他们说得没错,在我记忆中,那时就有很多香港人士,都前来全国各大城市投资教育机构。

阿芝听后脸色马上暗淡下来。“我先回宿舍,你自己多玩一会吧。”我说要跟她一起走,她不想扫我的兴,并坚持一个人先回去。我也不再勉强。

我站起来目送阿芝走出大门。那个男同学又走了过来,他一言不语并一把抱住我。

“我好喜欢你,要不你做我的女朋友吧。”他说这话是那么的轻而易举。

我一听当场被被吓倒。我从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除了跳舞之外,丁是丁卯是卯,我和他永远都不在同一条平行线上。

这时候周围的同学们都以羡慕的眼光看着我,我很难为情地去拉开他的手。

“请收回这句话,并放开你的手,”我轻声地说。他却越抱越紧,我也越加想挣脱。

这样一抱一挣两人摔倒在地。

“你在干什么啊?请放开她。”阿芝站在我们面前,愤愤地看着他躺在地上还搂住我不放。

她不知何时又折回来了,他身后还紧跟着他兵哥老乡。

我一看是他,一时害燥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谁料到他却向我伸出一只手,并对躺在地上的男生一字一句地说。

“她已有男朋友了,你不知道吧,我替她来告诉你。”

我一下领会到他的用意,我接过他的话说:“真的!他说的一点也没错。”我铁板定钉地看着他。

这时,他也觉得自己很失态,倍感狼狈。他马上松开了双手并站了起来。一改之前那种飞扬跋扈的神态,并连声向我道谢,并说他喝了一点酒有点犯浑。

兵哥毫不见外地说:“以后喝酒叫上我,保证你喝不醉。”

他扯嘴一笑还满帅气。他一眼也不敢看我,垂着头双手抱拳表示抱歉。我看他诚意满满,他的一声对不起,我们就算冰释前嫌了。

舞散人尽后,阿芝和我准备回到了宿舍,兵哥说他们明天就要回营地了,是来向我们告别的。我说了几句感人的话,他说几句客套话,便大步流星地消失在黑夜里。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轻轻地说了一声:“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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