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捂着闷的要窒息的胸口,倚着身后的大杨树,慢慢的出溜着坐了下来。左手费力的伸进上衣口袋,他想掏救心丹,可是兜里什么都没有。
耳边适时的响起了老伴的埋怨声:”瞧瞧,老是这么丢三落四的。告诉你多少次,常用药别离身!别离身!你总当耳旁风。“
久已听不到老伴的埋怨了,以前一听到这种声音,心里便起烦,烦的厉害了,便免不了的争竞几句。可是今天却怪的很,听着老伴的埋怨,他不但没有烦,反而顽皮的笑了。一种心满意足的感觉柔然升起,闷胀的胸口竟然舒服了许多。
他抬起手,想去拉老伴的手。老伴却躲开了,他的手空空的落了下来。这让他感觉委屈极了,嘴里嘟嘟哝哝的说:你就知道埋怨我,你怎么不问我是怎么忘带药的呢。
老伴不吱声,但是他知道老伴在听。于是他便絮絮叨叨的说着,声音小的只有他自己和老伴能听到。
他的思绪飞快地闪烁着,快的让他的絮叨跟不上回忆,于是他索性闭住嘴,任凭思想飞快的翻开他一天的流水账,让老伴自己去看:
清晨按惯例,他早早的就起床了,细致的洗了手,就进厨房忙活去了。儿子和媳妇要上班,小孙子要上幼儿园,所以早晨的时光是很紧张的。况且因为儿媳妇说过,早餐是很主要的,营养要足,式样要精,品种也是要多一点的。每天基于这些要求,他即便早早起床,也会弄的手忙脚乱的。好在努力的结果,基本都达到了儿子一家的满意度,所以他时常的能听到孙子的叮咛:“爷爷,这个好吃,你不要吃啊,给我留着。”他很听话,每次都很认真的用保鲜盒,把孙子的嘱托装进去,好好的封存起来。
可是今天他的行动似乎有些混乱,做早餐时,就像老伴埋怨的那样,总是丢三落四的。因此早餐就弄的很让儿媳妇不待见,不光是不待见,儿媳妇简直就是摔摔掼掼吃的早餐,而且至始至终都没有给他好脸色看。不过他到也习惯了,因为儿媳妇这毛病是早已有之的,而且从打孙子上幼儿园后,这毛病更有不断加重的趋势。好在每当儿媳妇病犯的让他感觉很难堪时,儿子都会悄悄告诉他:“不是冲你,别往心里去。”
儿子的话让他心里稍稍好过一点,同时他也尽量假装相信,儿媳妇不是冲他。不过在昨天晚上,他终于弄明白了,儿子一直以来说的不是实话,儿媳妇的所作所为,还真的是冲他来的。
那是在昨天的夜半时分,一直和他睡的小孙子尿床了。当他想为孙子换隔尿垫时才想起,白天收晾干的衣服时,匆匆忙忙的将隔尿垫和儿子、媳妇的衣服一起收进了儿子的房间。他有些为难的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去敲儿子的门。当他来到儿子的门前,刚刚举起手来,突然听到儿媳妇在门里愤愤的低嚷道:“你说小宝上幼儿园,你爸就走。现在孩子上幼儿园都三个月了,他怎么还不走呢。孩子都多大了,连个自己的空间都没有。整天和一个糟老头子在一起,将来还能有什么出息。”
他觉得当头挨了一闷棍,心里的难受一下子胀满了胸膛。儿子在小声和媳妇解释,或者是安抚媳妇,可是他没有听到说的什么。
他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不对,确切的说,应该是小孙子的房间。当他一屁股坐到床上时,心里的难受,已经转变成说不出的绞痛了。他从枕边掏出救心丹,倒出几粒放进嘴里。良久,痛的感觉才慢慢轻了一些。
他用一个棉被垫垫在了孙子的身下,然后转身倒在枕头上。他转头看了看躺在身边的孙子。孙子睡得正香,圆圆的小脸上布满了笑意,大概是在做美梦呢。他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孙子,心里居然有了些许温馨。
要说也是,儿媳妇的月子是他伺候的,孙子也是他带大的。想想那时的日子,也真是挺让人快乐 的。那时候的一家还是很和谐的,他的心里总是充满了知足感。所以不管是多忙多累,只要抱起小孙子,浑身便轻松的想飘起来。想起这个小家伙,将在自己的悉心照料下一点点长大,心中自然也是满满的自豪。
不过现在他明白了。小孙子大了,需要成长,需要空间,而这空间是必须足够大,一直大到没有了爷爷的立足之地。
他的心里充满了绝望。
当儿子一家吃完饭都走了,他才坐到了桌边,没滋拉味的吃着自己的早饭。
他吃着,想着,一滴硕大的泪珠,就突然掉进了饭碗......。
饭后,他依然尽心地收拾好一切,然后拎起垃圾袋,走出了屋子。
门在身后咣当一声关上了。几乎在同时,他想起了居然没有带钥匙!而且不光是没有带钥匙,他什么都没带。比如钱,比如手机,甚至他永远都随身携带的救心丹也没带。他惊慌的走到对门的邻居家,想问邻居借一下电话,喊儿子回来给他送钥匙。站在邻居的门口要敲门时,他才想起来,没有手机,他连儿子的电话号码都不知道。
他沮丧的拎着垃圾,没有坐电梯,而是一级一级慢慢的走下四楼。他扔掉垃圾,在楼前徘徊了一会,终于决定,到儿子单位去。
儿子的单位到是不远,如果抄近道翻过一个小山包,用不上半个小时也就到了。往常这条路他走过几次,觉得很轻松。可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这路管走也不到头,而他的腿也沉沉的,有点捞不动。等他终于到了儿子的单位,儿子的同事却告诉他,他儿子不在,说是刚到单位,就被儿媳妇的电话找走了。
他沮丧到了极点,胸闷的要背过气了。双腿沉重的挪动着,离开儿子的单位,他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走在回家的路上。
反正他就是这么走着。
马路很繁华,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他想过马路,但是过不去,于是他就沿着人行道慢慢的走,走了很久(也许不太久,只是他觉得很久)。
他就这么走着,突然他看见儿子了,这让他很惊喜。这着实应该很惊喜,因为他专门去找儿子,却没找到。结果就这么在街上胡走,却遇上了。
他兴奋的笑出了声。
儿子骑着摩托车,从马路另一侧的慢车道上缓缓的行驶着,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他拼命招手,拼命喊,儿子还真听见了。
他的儿子在马路对面停下车,一只脚支在地上,扬声问他:“爸,你干什么啊,怎么走这来了?”
他也扬声喊:“我把钥匙锁落屋里了,到你单位找你,你不在,”
儿子摸了一下衣兜,说:“诶呀,我的钥匙让我放单位了。这样吧,你过这边来,我带你回单位取去。”
他忙不迭的答应:“哎,哎,好,我这就过去。”
马路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好半天,他才过到马路的另一面。
他终于来到儿子跟前,还没等坐上儿子的车后座,儿子的电话就响了。
儿子对着电话连声答应着,解释着:“你看看,我在找,一直在找呢。你妈说的这条路,我已经跑三趟了。这样,我爸把钥匙拉屋里了。我回单位给他取一趟钥匙,把 他送回家,再接着去找。”
电话里的儿媳妇怒了,声音大的他都能听见:“你长没长心啊?你不知道这条狗就是我妈的命根子吗。今天如果你找不回来,我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两就别过了!”
电话被撂了,儿子为难的看看他说:“爸,这样,你先回家,在邻居家等着我,等我找到狗了,就回去给你送钥匙。”
他没有吱声,默默地向后退,一直退到一棵大杨树边上,然后慢慢的挥挥手,示意儿子:去吧!
他捂着闷的要窒息的胸口,倚着身后的大杨树,慢慢的出溜着坐了下来。左手费力的伸进上衣口袋,他想掏救心丹,可是兜里什么都没有 。
他看着老伴,老伴穿的还是临终时的蓝布大褂。他笑了,调侃老伴:“你啊,年轻时的立整劲都哪去了?这都秋天了,咋还穿这布褂子呢。你那羊绒大衣呢,穿着多好看,咋不穿呢?又给你妹妹了是吧?来吧,拉我起来,我再给你买一件去。“
老伴笑着拉起他,扶着他,一起飞快的向远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