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初中时,村上春树的名字一度是班上具有文化涵养的学生的身份识别码,我不带这样的标志不过也曾孜孜于向这样高大上的群体靠拢,希求自己更加完美。因为一个人有名而去认识他的作品,因为一部作品而去了解一种文化,因为一种文化而去认识并思考一个国家,名人效应在我们九零后的青葱时代具有无可比拟的作用。初中的暑假在书店把《挪威的森林》带回了家,前言是部分著名读者写的关于这部书美学价值的讨论,而我这个外行人读一本小说自然是以内容与情节为先,或许道行尚浅,多年后再拿起触动我的依然是故事以及其中的哲理。
渡边,直子,绿子三个夹在大学与社会边缘的男女组成这样一本书,不同的性格演绎不同的人生,直子年幼目睹外表光鲜优秀完美的亲姐姐的无端自杀,成年遭受青梅竹马的男友自杀的打击,带着溃烂的内心游走在社会的边缘。渡边是男主人公一度想支撑直子的脆弱,一度用着满腔的爱意小心缝补着直子疮痛的灵魂。绿子是渡边的依靠,大胆反抗着不公的生活叫嚣着自己的个性,坚强而自信,随性而细腻。三个人其实是三种人性的渐变,自消极向着积极,自脆弱向着坚韧。在社会的洪流下或者说自然的选择下,脆弱的走向灭亡,直子最终没能抵抗住崩溃的精神,自杀于疗养院的树林;坚韧的得以向前,绿子隐忍而坚定地活着;中间的渡边茫然寻找着活着需要依靠的力量。小说这样结尾:
“我(渡边)拿着听筒仰起脸,飞快地环视电话亭四周。我现在在哪里?我不知道这是哪里,全然摸不着头脑。这里究竟是哪里?目力所及,无不是不知走向哪里的无数男男女女。我在哪里也不是的场所中央,不断地呼唤着绿子。”
初读之时只觉这本书压抑,情感含蓄沉郁,没有跌宕起伏,而是隐晦地把一代人的心理娓娓道来。
而事实是一本小说塑造的人物个性越复杂越真实,越多面越能引发共鸣。我曾经只认为始终积极向上的人生才值得赞扬,用着乐观主义这一标尺犀利地把人分类,对一时间消极厌世之人嗤之以鼻,对口中盲目宣扬努力争取的人鼓掌欢呼。但是,这本书中没有这样一个始终笑对生活的人物,而这个真实的世界上人性不可能如此鲜明而简单,当人事轮转变迁我们总要用不同的态度去面对,强装的勇敢是人性的湮灭,扯颜的乐观是教育的扭曲。玲子(直子在精神疗养院的病友,结识渡边后二人成为好友)在直子死后寄给渡边的信中这样写道:
“不必苦恼,纵令听其自然,世事的长河还是要流往其应流的地方,而即使再竭尽人力,该受伤的人也无由幸免。所谓人生便是如此。这样说未免大言不惭——你也差不多到了学习这种人生方式的年龄,有时你太急于将人生纳入自己的轨道。假如你不想进精神病院,就要心胸豁达地委身于生活的河流。就连我这样孱弱而不健全的女人有时都觉得人生是多么美好。当然我很遗憾你同直子未能迎来大团圆的结局,然而归根结底,又有哪个人能明白什么是好结局呢?……”
不要太急于将人生纳入自己的轨道,因为成长并不只是指争取,更指一定程度上的妥协;成长也并不只是完成心中期冀已久的梦想,更指认识到这世上还有我想而不能达成的事情。成长是灵魂的成熟与通透,是观念的中庸与包容。
所以纵令听其自然,随心随缘随遇则安,这不是一种消极的避世,而是当我们认识了生活的千百种面孔之后由内而外散发的一种通达的气质。就如同我曾执迷于完美上进而把《挪威的森林》买回家,多年之后静坐书前,发现归根结底读一本书本质上是邂逅更多的人,然后了悟没有什么绝对的正确与完美,我们只能成为复杂的自我,最后平静的接纳性格不一的人群以及他们与我们不甚一样的人生。这样,方才算真正意义上完成了成年的洗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