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杀了你!”
大一某个周六的晚上,我被这样一句话惊醒。
那晚只有我和青青在宿舍,我试图在黑暗中叫醒青青:“青青,你快醒醒,外面有声音。”但她没有回答。
接着我听到扫把使劲捶打着阳台的声音,过了不久,那人凄厉地笑起来。
这声音持续不断,让我十分心慌。我急忙冲下床,打开灯,笑声却戛然而止。往阳台那边望去,只见青青赤脚站在阳台的水泥护栏上,她的脸色惨白,眼珠子像是生了锈的锁,再也转不动了......我从小到大从没见过这么绝望的表情,那一刻我反倒是希望她继续大哭大闹,可是她没有。
我知道,要是她往后轻轻挪一步,这个女生,青青,我的舍友就会从六楼跌下去。
她要自杀。
那一瞬间我可以明显感受到自己体内的肾上腺素在飙升。我立刻冲过去死死抱住她,只是她整个人像是失去知觉一样摊在我身上,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把她拖回寝室。
凌晨,她有三次坐起来嚎啕大哭,我一整晚都坐在凳子上,在她床前守着。
在3点左右的时候她又醒了一次,这次她已经恢复了意识:“你怎么不去睡觉?”
“我怕你又跑去阳台......”
“谢谢你还照顾我这种人。”她接着用双手抱住脸哭了起来。
‘这种人?’听到这里,我不知道为什么很心酸,觉得她好像给自己判了罪一样。
我跑到柜子旁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她。过了好一阵,青青才缓过来。
她说她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被爸爸的好朋友侵犯了。
伟叔是爸爸的好朋友,对青青也很好。
“只是,那次周六爸妈很晚才回家,他们把我送到伟叔家去寄住一晚,我就睡在他们家的空卧室。半夜我正睡得很熟,突然有个人压过来。我听喘息声,才知道他是伟叔。他的胡渣扎疼了我的脖子,满身浓重呛鼻的烟味让我喘不过气来,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还挣脱不开他......”她说到这里的时候浑身在抽搐着。
只是伟叔系好皮带,离开的时候竟然同她说:“小青青,这事你别往外说啊,叔叔这么疼你,可不舍得你一个小姑娘坏了名声哦。”
他表情就和买了牛轧糖给她送过去,跟替爸爸帮青青开家长会抱起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青青内心慌乱如麻,当时心里只想到告诉给自己最信任的爸妈。她匆忙地穿了衣服跑回家,哭着告诉爸妈。爸妈看到她褶皱不齐的衣服,凌乱的头发,着急地问怎么了。青青说要报案,可是爸妈不肯:“要是让村子都知道这件事,我们家的颜面就全都没了。”他们没把这件事说出去。
后来发生的一件令他们拍手称快的事情,伟叔因为猥亵邻村的女童被送进监狱了。
如果青青、还有这位女童的事件是我们平时采写的新闻,我们并不关心她需要多久才能恢复正常,我们最后的落点会在犯人能不能得到惩罚。我知道,人们对于暴力受害者心理创伤的关注,远不如对他们身体自由的关注。
而这件事情来得远远比想象中更加复杂。
接着警察审讯才发现原来伟叔是惯犯,也把侵犯青青的事情也给抖了出来。
村子里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好像对她们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逼着她们去死。
那个女童的家人终于承受不了压力,搬出了这个村子。剩下没有离开的青青,倒是成了大家的饭后谈资,甚至有小年级的孩子学着大人骂她是“贱人”、“破鞋”、“婊子”......
这些她都忍下来了,只有那一次,她发觉自己在这个村子再也呆不下去了。
青青的爸爸在别人的喜宴上喝得酩酊大醉,撒着酒疯,在众人面前指着青青说道:“谁要是娶她,不要礼品不要婚礼费,我还会倒贴钱给他。”
之后经常会有邻村的小混混得意地跑到青青:“你跟了我吧,你爸还出双倍的礼钱呢。”
她跟我说完这些后,含着眼泪睡过去了。
只是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不清。
为什么一个女生受到侵犯了,她必须要掖着藏着,害怕别人发现,要是被发现了还会遭到外界甚至父母的歧视?为什么人们会觉得一个被性侵的女孩子会比施害的那方更脏?她不应该是最无辜的那一个么?
就算有人说她是无辜的,很值得同情,他们也会这样说:啊,可惜了,她被糟蹋了。而不是这样想:她后面是花了多久才恢复过来的,她现在还好吗?他们恐怕是把这个女生当做一件商品看待了。就像店主会对着刚被打烂的镜子这样说:“啊,可惜了,它被打碎了”。之后,他会找完好的精美的镜子撑下脸面。碎掉的镜子它只能被遗弃到最阴暗的角落,倘若有人拾起它:“天呐,要是用这张破掉的镜子,那得委屈多自己。”
可是,她是人啊!
六年了,身体上的创伤早已愈合了,伟叔也早就不在了,但那块石头却一直悬着。
我特地去查了一条数据,未成年幼女被性侵的比例是百分之二十,暂且不去想成年女性被猥亵的比例。有的像青青一样一直背负着“不干净、肮脏的罪名”遭人耻笑,也有的忍受不了这段羞耻,在巨大的压力下抛下一切而去......
我在查资料的时候,翻到了一个跳楼自杀的女生的遗言:每次洗澡我都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涂了很多香皂,用水一遍又一遍冲去泡沫。我以为能把自己洗得很干净了,可是无论怎么样你们都觉得我不干净了.....
我哭了,如果我没有去抱住青青,她也会像这个女生一样跳下去的。
只是后来,我想让她体会到活着总会有好的事情发生,我带她去见我通晓心理学的朋友,在这个朋友的帮助下,她慢慢走出阴影。当然作为班委的我也带她融入班级和宿舍,大家都发现她原来是这么开朗活泼的一个人。
还记得大四开学的前一天,她告诉我她有男朋友了。
我对着电话那头喊道:“我太特么高兴了!”简直比我中了彩票还要高兴,当时乐得差点把手机掉进下水道去了。
可是我拖着行李走回宿舍的路上,隐隐约约听见一段对话:
“听说隔壁班的一个女生被那个啥了......”
“天呐!好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