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犟种(系列小说)
十四、儿子私奔了
文/张守权
秋风瑟瑟,天阴得有些变态,简直让心情不好的人想死,让已死的人想活。
1990年秋季刚开学不久的一天上午,正在课堂与一名学生争辩一道难题对错的王大犟种突然接到老婆翠香让人捎来的口信,叫他马上回家。秋天果真是个多事的季节,王大犟种的老爹便是去年这个时候得脑血栓的,至今每天都得靠吃药维持。老妈是在前年这个季节辞世而去的,此前又是把全家人好一通折腾。男人一过四十,上有老下有小的,陡然感觉肩上的责任重了许多。每逢秋季到来的时候,尤其是秋雨连绵的日子里,即使不会有事,王大犟种心中也会平添无比的烦躁。而事情的结果往往是正在他烦躁无比的时候,真正让他极其烦躁的事情便会不管你是否情愿地不邀自来。
到家后,翠香急火火的把一张条子递给他,只见这张薄薄的学生作业本纸上歪歪扭扭的几行油笔字:
爸妈,我走了,不用找我,我的事以后不用你们关(管),等我浑(混)好了回来看你们。
大儿学庆
9月17日
王大犟种看完后,又看了一遍,问翠香:“这谁捎过来的?”
翠香道:“今天一大早五点多砖厂的徐茂龙就是砖厂里跟大儿子关系最好的那个小伙子骑车捎来的,他说大儿子昨天上午就搁老吴家砖厂走了,告诉他三天后再把这张条子送到咱们家,徐茂龙说他心里有些没底,就在第二天来咱们家了。我问他大儿子是自己走的吗?他说不知道,就说连个行李卷也没背就走了,我就让他马上去学校把你找回来。你快点拿个主意看到底咋整啊?”
“这孩子为啥要走呢?”王大犟种喃喃道。
“还不是你,儿子要到长春外出你横推竖挡不让去!这回好,不还是飞了吗?”翠香气愤的说道。
王大犟种解释道:“不是我不想让他去,你说现在外出这工地哪有一个准成的?这帮王八犊子包工头哪有个好心眼子?远了不说,咱们屯里这两年一年出去多少,谁挣着钱了?不都是忙乎一年最后找包工头开不下来支吗?尤其是郭老大帮包工头郝德才找了二十多个人,说得好好的每天给二十块供吃,最后呢,人家郝德才夹着个钱兜子走人了,家都不要了,你上哪找人家要钱去?就在家跟前的砖厂一天十块钱,钱也准成,也累不着,想家了一登自行车柔地就回来了,不也挺好吗?”
翠香道:“行了行了,你总能整出理论来,赶紧到砖厂问问咋回事儿吧!”
吴家砖厂坐落于公路北侧大约三里地的道边,一个由人工天长日久挖成的巨大的深坑镶嵌在茫茫的大地里。一座高高的红砖砌成的砖窑坐落于深坑靠道边的一侧,远望仿佛一座孤城,破败中略带几分苍凉。砖窑的不远处,一群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女正在将一车车刚刚由制砖机制出的湿漉漉的水坯飞快的运送到“插架”(将砖坯用叉子垛好)的地方。不远处,四五位年轻小伙子则用特制的两轮拉车将干好的砖坯一车一车爬着坡送进砖窑里。
王大犟种很快就找到经常与大儿子王学庆一起干活一起吃住的几个工友,他把他们叫到一边仔细询问王学庆具体何时走的、走的时候对其他人是否有交代、去往哪里等问题。正待几个工友跟他说明详情的时候,忽听砖厂厂长吴金柱像叫狗一般高声冲着一群正在干活的工人不是好声的喊道:“快点给我干,别他妈总偷懒!”王大犟种身边的几个小伙子马上猫躲老鼠般不声不响的回到自己的岗位了。王大犟种走到吴金柱面前,面带笑容的说道:“不好意思,吴厂长,儿子走了,我找他们打听一下情况。”
吴金柱一边为自己点着一支烟,一边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儿子啊?在这儿干活也不大尽心,昨天正赶上开支,他开了不到二百块钱,就把人家小姑娘给领跑了,赶紧回去准备彩礼吧。”说完便不再理睬王大犟种,转身吞云吐雾地向砖窑方向走去。
从徐茂龙口中王大犟种得知儿子王学庆领走的小姑娘不是别人,正是特别瞧不起自己的牛校长的大女儿牛文静。按说年已二十的孩子在农村也该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但令王大犟种心里难以接受的是这郭家屯方圆几十里内好看的小姑娘多得像夏天大坑里的蛤蟆骨朵似的,大儿子不知为什么却偏偏看上了体型像自家腌酸菜用的大排缸似的却没什么过人之处的牛文静,况且她还是自己很不喜欢的牛校长的女儿。
王大犟种的脑袋里仿佛爬进了无数只蛆虫一般,难受无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先把儿子的行李拾掇回去吧。正当他在徐茂龙的帮助下快要收拾好的时候,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他听见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正在与吴厂长叫板:“你们厂子必须为这件事负责,毕竟她还是个小姑娘啊,在你这里走的,你这当厂长咋管理的?谁家孩子放你这里能放心?”
只听旁边一个人在劝解:“牛校长别生气,咱们还是先把人找回来要紧。”
而吴厂长却针锋相对:“呦!就你家的大小姐能听谁管呀?搁我这儿住不假,咋说也是校长大人的千金,咱得另眼相待,但三天两头的晚上找不着人,谁也不知道跑哪野去了,总是后半夜才回来。再说这么大的姑娘愿意跟人家跑我就是用绳拴那也拴不住啊!”
牛校长气急败坏的吼道:“你说话咋这么难听呢?”
吴厂长答道:“牛校长,这里可不是你们中心小学,别说训谁就跟训个狗似的,这事儿只能说是闺女打了不由娘,都什么年代了,你就想开点吧,就别找了,一年后就准备抱外孙儿吧。哈哈......”
牛校长反唇相讥:“要是你闺女跟人家跑了你也这态度吗?”
吴厂长毕竟是老江湖了,不紧不慢的说道:“哎呦,你说我们家那口子裤腰带下也不争气,费了这么多年劲,也没能给我生个闺女出来。结果生仨小蛋子,看来呀,是只能领别人家闺女跑了。”
牛校长气得一时语塞,一扭头忽然看见王大犟种那辆破得出奇的自行车正停在男工宿舍门口,便知道王大犟种一定来了,便向屋里没好声喊道:“王建国出来,我跟你说两句话。”
王大犟种听后,仿佛被这声音摄住了一般,乖乖的顺着声音的源地走了出来,面无表情的呆望着眼前的吴厂长、牛校长及陪同人员,仿佛望着三个天外来客。
“算你有尿,你儿子居然把我闺女拐走了,咱们走着瞧!”
王大犟种不知怎么的突然憋出一句话来:“别走也别瞧了,都回去准备办事儿吧!”
牛校长气急败坏的说道:“办事儿?想得美!我把我闺女找回来就是剁馅子也不能让她进你们老王家门!”
午休时间到了,年轻的工人们三三两两向食堂及宿舍这边走来,不知是哪个小伙子边走边唱着这样一段歌词:
人生难得再次相遇相知的伴侣,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这是那一年刚刚流行的罗大佑的歌曲《恋曲1990》,歌声虽然严重走调,但却唱得十分狂野,十分纵情,让听者感觉仿佛演唱者便是歌曲中故事的主人......
连续两天,王大犟种在省城长春找人。他找遍了自己所有能想到的地方,亲属家、与本屯子人有联系的工地、甚至街头的小旅店......最后的结果都是抱着微乎其微的希望来,却又无奈的带着莫大的失望离去。孤独站在这个城市的街头,呆望如潮的面无表情的行人以及滚滚来去的车流,他的精神近乎崩溃了。每当一个二十岁左右小孩子的身影在前方出现时,他都期待着那就会是自己的大儿子,然而,每一次虔诚的盼望都石沉大海般的落空。他知道,此时此刻,与他同样心急如焚的做着同一件事的还有另外一个人,他就是牛校长,毕竟,他找的是自己的宝贝女儿。
在牛校长千方百计扩大搜寻面近乎地毯式的在这座大城市里寻找的时候,王大犟种决计打退堂鼓回来了。冷静后他对家人说:“咱们都别找了,也不用着急,学庆猴奸的,在外面绝不会吃亏的,他早晚得回来,我敢保证,用不上一个月。再说了,他老牛家也在找,他要是找到闺女了,咱儿子自然也就找着了。真正着急的该是老牛家的人,这回看他还牛不牛了?”
十一期间,在县里师范上学的我放假在家。王大犟种突然在下班后来我家把我叫到他家,他特地让翠香炖了一只家鸡,在小卖店买了一瓶“德北原浆”,我们喝着聊着,很快他便说出了找我喝酒的主题:向我打听牛文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我说:“学庆平时没跟你说起她吗?”他说:“他他妈的一提那大胖丫头嘴里那是一百个好,我想你和他们都是同学,毕竟比我了解的要多一些......”
牛文静上初中时与我和王学庆同班,她是在王大犟种被下放李家窝棚后不久从城里的体校转到我校的,转学原因据说是忍受不了体校的训练强度。虽然那时候我与王学庆的关系日渐疏远,但是毕竟同班,因此,王学庆与牛文静前前后后的那点事我还是略知一二的。提起这牛文静她可一点也不文静,其相扑队员的外形足以将我班最小的女生装进三个。学习成绩基本是打狼的水平,上课时在后面不是烀觉就是悄悄地看叫花子跳迪斯科(上个世纪80年代流行的一种舞蹈)——穷摇(琼瑶)的书,这一做法让全班颇感意外。我们的常规看法该是一些长相如花似玉温文尔雅的多情女生才能看琼瑶的书,至于牛文静,她应该看一些有关柔道及摔跤的书以及一些低俗小报才属正常。
她被安排到班级最后一排,自己单桌,也只能如此安排了,因为她的横截面简直与课桌等长了。
她的前面便是自己未来的男友王学庆,起初,前后桌的两人倒是相安无事。忽然有一天自习课,班主任朱玉玲虽然未来看班,但是我们都静悄悄的学习。忽然,坐在前面的我听到后面传来一阵阵有节奏的桌子和椅子相撞的声音,那节奏起初还是很慢,仿佛老猫抓墙一般,之后便加快了,简直像敲击梆子一样急促。直到最后我们听到牛文静那比牛腰还粗许多的声音:“往前点!”而王学庆毫不让步的“你往后点”的声音继而传来。那个思想封闭的年代里,班级里的男女同学基本不说话,如果说话了那百分之八九十就是干仗,而那时候班里的同学包括我在内都十分爱看男女同学打架,没别的,就是觉得有趣且刺激。
牛文静与王学庆最后果然如我们所愿打起来了,他们先是爹妈祖宗生殖器毫不客气的痛快的谩骂,之后,恼羞成怒的牛文静忽地把王学庆扛了起来,王学庆也不由自主的伸出双手向下乱抓,没有控制好重心的牛文静最后也没有控制好王学庆,在全班男同学的起哄声中王学庆便顺着牛文静硕大的上身滑了下来,双方继而又是紧紧搂抱在一起撕打。粗笨的牛文静虽然有劲,但却苦于桌椅之间,施展不出。忽然她被一把椅子挡了一下,随后,她紧紧抱着王学庆实实的倒在地上。哄——全班同学的情绪达到了高潮,正当前面一些好事的男同学服了兴奋剂般拥到后面时,却意外的看到王学庆态度十分和蔼的从牛文静肉呼呼的身上爬起来,之后将牛文静用力扶起,十分生硬的问了牛文静一句:“没摔疼吧?”
牛文静哼了一声便满脸通红的坐回自己的座位上,见前面的同学还在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和王学庆,她生气的喝道:“你们都看xx?有什么好看的?没挨过揍啊?”
事后,班里一些男同学悄悄的问王学庆那天为什么没有继续打下去而是将牛文静扶起来的原因时,王学庆说道:“肉太多了,趴在上面挺得劲的,换了你也不会打的!”
此后不久的一次劳动中,我看到牛文静很快被甩在全班最后,完成自己任务的王学庆首先假意帮助一名落后的男生干完,之后又与他一起帮助牛文静嘻嘻哈哈的干了起来。在此后,在班里的男同学看金庸、古龙及梁羽生的武侠简直达到疯狂的地步时,从来不爱看书的王学庆的书桌里却经常会放着《窗外》《烟雨濛濛》《一帘幽梦》《在水一方》这些琼瑶的作品。一个大男生,不爱武侠爱言情,真的让我们这帮男生恶心加费解。
谁也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实两个人是否已经进入初恋,那时候的我们只能说他们俩挺好,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好像被加工厂的电焊师傅焊到了一起似的。
初中毕业后,我费劲洪荒之力如愿考中县里的师范学校,而王学庆及牛文静却双双落榜。他们在初三继续复习一年仍然是如我所料的落榜了,又过了一年多,王学庆在王大犟种的强力要求下去了距离家里二十多里的砖厂,不久,我便听说那时候牛文静却是不顾家里的反对硬是也去了王学庆干活的那家砖厂。
生活就像搞对象,虽然得劲,但有时候也很难受。
王学庆与牛文静初中时谈恋爱最初有如地下党一般,极为保密,除了所有同学知道校内的老师都一无所知,更无需说双方的家长了。然而,自从初中毕业后,两个人便开始明目张胆起来,多少有些不服天朝管了。他们常常会以找同学为名凑到一起,很快便让两个人的家里看出了苗头。
“这牛文静也太胖了,比咱家酸菜缸还胖,还贼拉的懒,咱家也不缺姑奶奶,将来你不得总伺候她呀?”翠香耐心的试图劝服儿子。
王学庆解释道:“我说妈呀,胖点健康,人家可有劲了,忽地一下子能把我扛起来。她也不懒,在学校总帮我收拾桌子扫地。”
王大犟种斩钉截铁的说:“就是不行,他老牛家多少年就瞧不起你爹我,跟他们家割亲家不得总受他们家的洋气呀?”
王学庆也据理力争:“爸,牛文静能看得起我不比啥都强,再说了,我也不是要跟他们全家结婚呢。”
王大犟种火了,他拿起笤帚疙瘩狠狠向炕上砸了一下,在炕席缝里突然被激起一股小小的灰尘的时候,他满口飞沫的吼道:“告诉你,就是不行,别他妈的再跟我废话。”
牛文静那边同样受到了家里的类似警告,牛校长语重心长的告诫道:“王学庆那小子有啥出息呀?从考学也走不出去,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嫁给他你不得饿死?将来爸在市里给你找一个,让你成为城里人。”
牛文静反驳道:“我不要市里人,我就要王学庆!”
牛校长夫人十分气愤,“你他妈再给我提王学庆我把你的嘴撕开,你就等着。”事后,牛文静一直被关在家里不许外出,天长日久,两个人搞对象一事渐渐被人淡忘了。而最后,在牛校长派人稍信让牛文静回家看对象时,他等来的是王学庆两人的私奔。事情突然,但实际蓄谋已久。
初冬的一天,正在上课的王大犟种突然被校长叫出门去,校长带着他边走边说:“找你有两件事,一件是好事,一件是坏事,你先听哪一件?”
王大犟种不假思索的说道:“当然先听好事了,总得先高兴一下呀,否则先听到坏事那再听好事也不会高兴起来的。”
校长说:“好事就是你家大公子找到了!”
王大犟种十分兴奋的拍了一下校长,“真的吗?在哪呢?”
“在公安局呢!”校长十分严肃的说道。
“别瞎扯!说点正经的。”王大犟种笑嘻嘻的看着校长。
校长说道:“就在公安局呢,这就是我所说的坏事!刚才派出所打电话来让我通知你赶紧去所里接受局里的调查。”
镇派出所与镇政府比邻而居,不是很大的院子里横七竖八的胡乱停放着一辆警车和几辆摩托车,走进办公室找到所长后,所长故作惊讶的说道:“你就是王建国呀?是个老师吗?你咋教的,把儿子教的都贩卖黄色录像带了!”
局里来了两个的人,一个负责问话,另一人负责笔录。从局里人嘴里得知,王学庆到长春并未选择投亲,而是找了一家小饭馆当服务员,但刚干半个月就感觉太累不干了。与他一起干活的小伙计便偷偷提供给他一些黄色录像带让他到公园、广场、天桥等地去买,每卖出一盘可以提成五元。王国庆在家时虽然奸懒馋滑占全,毕竟初出江湖,经验不甚丰富,刚卖不几天就被公安人员抓个正着。
局里人简单问些王学庆在家的表现后便告知他王学庆是初犯,情节不十分严重,但需拘留15天,罚款200元。另外还要交上15天拘留的伙食费。
王大犟种一听便傻眼了,他每月才200左右的工资这一下子就进去了。
王学庆进去了!
这件事很快便成了郭家屯的一则爆炸新闻。
人们竞相热议这个在他们看来比伊拉克吞并科威特还要有影响力的话题,以小卖店店主老贺太太为代表的感觉这孩子刚把人家的黄花大胖妞领跑没几天就进去了,美好的生活刚开始就中断了,真是太可惜了。有的人感觉解恨,曾被王学庆偷过家里的小鸡的房大梁等人说王学庆平时得了巴瑟的早晚得出事,这次拘留只能说是个小小的开始,以后他就是而且必将是每天二两窝窝头的笆篱子的常客了。
王大犟种的亲属们都劝王大犟种找人花点钱把王学庆抽出来,但是,王大犟种却说:“不行,他这叫自作自受,活该,不进去几天真的不知道自己吃过几天咸盐。正好进去了,就让政府教育教育他吧。”
翠香哭着让王大犟种找找人,王大犟种只是说没人可找。翠香四处咨询,最后听说被刑拘的人员不允许被探视,只好作罢。直到十五天期满后,翠香老早带着许多平时舍不得买的吃喝,在弟弟的陪同下来到拘留所办理手续。望着从号房无精打采走出来的儿子,翠香情不自禁的说:“大儿呀,你瘦多了......”话未犹了, 一行清泪早已自眼眶飞溢而出......
王学庆带着翠香和舅舅辗转来到铁北的临时住地——每月三十元租来的一间低矮阴暗潮湿的瓦房,屋门紧锁着,一种不祥的预兆登时袭上他的心头,他一直思忖着为什么牛文静没有到拘留所去接他,莫非自己拘留期间牛文静被她的家里接走了?
王学庆的直觉没有错,当他打开屋门后,果然看见牛文静常用的东西基本都不见了,他找遍了屋里每个角落,试图能够找到牛文静的留言条,但他却没找到。
王学庆失魂落魄的跟着妈妈及舅舅回到郭家屯,面对较从前瘦削了许多的大儿子,王大犟种狠狠地说了一句:“有能耐你别他妈回来呀!”晚饭时,他却特地强调翠香要擀面条,说这回得把大儿的腿缠住。自己还十分郑重的将两瓶藏了好久的黄色商标纸的德惠大曲拿了出来,与小舅子及王学庆酣饮起来,最后都喝了个离里歪斜的。
第二天上班前,王大犟种对王学庆说道:“你小子可真行啊,可真是你爹揍的呀,你爹当初把你妈糊弄到手还用了一块橡皮呢,你把人家大胖闺女说领走就就走,还啥也没搭,能耐大了呀!”之后他郑重其事的对王学庆约法三章:“你小子听着,是我儿子就得听我的,第一,不准出去滥走,这是要丢磕碜的;第二,不许接触社会上溜溜唧唧的人,跟他们很容易混进笆篱子;第三,永远不让牛文静进咱们老王家门,除非你是我爹!记住啊,除非你是我爹!”
在王学庆出事后,牛校长迅速做出了反映,找人托关系从办案人员口中得知女儿牛文静及王学庆的租住地,径自寻来强迫牛文静回家。离开,租住地之前,牛文静要求给王学庆留言,但写好又被牛校长悄悄揣走了。
回到家中的牛文静有如虎落平阳,被限制了自由,牛校长规定不允许她迈出大门一步,除非失火、地震和发大水。他还把一根铁棍放在牛文静的屋里,说如果牛文静再次出走,找回来就用它先将牛文静的腿打断。自小到大,牛文静一直被娇生惯养,见老爹突然如此凶恶,她真的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你等着,你爹早晚给你找个比王大犟种儿子强千百倍的。”牛校长说。
牛文静答道:“爸呀,我答应可以,就怕我肚子里的孩子不答应!”
牛校长愕然了,“啊!你都......”
牛校长的心情有如五味瓶一般,他感觉自己仿佛被生活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他难以接受自己的女儿居然会与自己看不起的人的儿子相爱且失身于人。另外,近几天,校内外还纷纷传言他与一位从城里新来的住校女老师感情暧昧,只要自己说晚上带班,老婆就没有好听的话敲打他。其实自己只是由于工作关系与那位女老师接触多点,他只是帮人家打了几回水,在人家有病时从食堂给送了几次饭,在连人家毛都没刮着。他不理解,为什么现在的人都希望别人的身上有点花边新闻。对于女儿,他的老婆更是焦躁不安,早已忽略了牛校长的绯闻。他们二话没说便带着女儿来到县医院找到妇科大夫给女儿进行了检查,结果更是让他们心里添堵,女儿怀孕属实,但现在还不是他们所期待的做人流的黄金时期,得回去等。
连续好多天,牛校长两口子把女儿关在家里,严加看管,不允许她迈出大门一步。牛文静也不是省油的灯,总是表现得很是顺从,还对牛校长两口子表示与王学庆私奔一事做得很不理智,这样便使牛校长夫妇慢慢放松了对牛文静的警惕。有一天,牛校长下班回到家后,老婆告诉他女儿又跑了。
牛文静是在自己的妈妈外出随礼时逃走的。牛校长家的窗户上插有防盗螺旋钢筋,牛校长老婆以为只要锁好门便万无一失,谁知当她回来时却看到门虽然依旧紧关着,但门鼻上的锁头却已打开了......
牛校长气急败坏,当即找到了几个堂兄弟,与老婆一齐顶风冒雪到王大犟种家兴师问罪。当他们走进王大犟种的院门时,夜幕早已经降临了。
没等坐在炕头看电视的王大犟种开口,牛校长便怒气冲冲的将手捂子啪的摔在炕席上,仿佛这一下就能将女儿摔出来一样。之后他对王大犟种吼道:“王建国,你们一家把我闺女藏哪里去了?你要不说咱们就去派出所说道说道。”
王大犟种说道:“好人一生平安啊,你先坐下看一会儿《渴望》,等看完咱们再说孩子们的事儿。大家伙都坐!”
牛校长气得一时语塞,他的老婆来到炕前,重复了一下牛校长摔手捂子的动作,大声对着王大犟种吼道:“你快点把我闺女交出来,否则我们就到派出所告你们家王学庆捥门别锁,入室盗窃了。”
王大犟种问道:“啊!咋的了?你家闺女又跟人家跑啦?”
牛校长叫道:“王大犟种,你给我放明白点,别给我装糊涂,快点给我个交代。”
王大犟种说道:“牛校长,我就跟你说句真话,信不信由你,我家学庆是昨天早晨走的,事先他朝我要了二十块钱路费,说是一个朋友找他去哈尔滨找点活干,别的再没什么了。至于你家闺女丢了就来找我,你有啥证据就说是我家学庆带你家闺女走了?”
牛校长说道:“我跟你说,我今天来你这儿,主要就是跟你说说孩子的事儿,现在呀,他俩可是王八瞅绿豆——对眼了,依我看百分之百是又到一块跑了,他们俩目前的想法都很不成熟,我们作为家长的就得为两个人的长远发展负责,你说呢?”
王大犟种见牛校长的口气有所缓和,便看了一眼牛校长的两个堂兄弟,说道:“你既然是来说事儿的,怎么还带两个保镖呢?吓人倒怪的,怕我揍你咋的?”
牛校长说:“啊!不是,都是自己家人,关心孩子就跟来了。再说了,我还怕你吗?”
王大犟种说:“其实,咱们俩的心情是一样的,我知道,你是不愿意把宝贝女儿嫁给我家学庆的,而我呢,恰恰也不愿意让学庆娶你的闺女,我还能鼓秋孩子去把你闺女领走吗?”
翠香说道:“是啊,昨天下午我们才听说我家学庆又把你闺女领走了,起初我们还不大相信,今天你们不来我还以为屯里人没事儿闲噶哒牙扯屁整景呢。这么说来,我家学庆说自己去哈尔滨也不一定是真的了。”
王大犟种说:“咱们干脆再继续找找吧。”
牛校长说:“上次都找了好多天也没找着,这回你上哪里找去?”
王大犟种说:“也是,我看先到他们上次租房子那里去打听打听,看能不能码出点须子。”
牛校长说:“嗯!这事儿先这么地。”回头对几个人说道:“咱们走吧!”
王大犟种挽留道:“看会儿电视再走呗!”
牛校长说:“行了,我可不像你那么心大!”他们刚刚被王大犟种送出院门,风雪中只听门里传来王大犟种唱的“好人一生平安”的歌声,本来十分深沉抒情的歌曲被他唱得十分放肆、不庄重,让人听得哭笑不得。牛校长的一位堂兄弟说道:“就这主咱们可别跟他割亲家,纯是个神经病。”
牛校长在第二天就到长春女儿上次租住地去打听消息,但那里早已住进了另一家住户,户主说根本没见到王学庆他们来过。牛校长很不甘心,又走了几家亲属,仍然毫无结果。几天后,牛校长忽然听单位的同事说在《吉林新闻》节目里看了一段有关南湖冬泳的新闻,观众里有一对男女特别像王学庆和牛文静。牛校长十分兴奋,于是又到长春南湖以及附近找了好几天,但结果还是没找到。
春节前夕的某一天,王大犟种与牛校长相继收到自己孩子的来信,信中说如果家里不接受他们的结合,那么他们就不会选择回家。来信没有寄信人的详细地址,但是在邮戳上可清楚的看到“长春宽城”的字样。
“你不回来就永远也别回来了!”牛校长恨恨的想。
“哼!跟我较起劲来了,你不回来我还有老二呢!”王大犟种想。
腊月二十这一天,王学庆忽然回到了家中,他向家里强调了自己在那封信中提出的想法。王大犟种说道:“你回来可以,但不许让牛文静踏进咱们家的门槛。”王学庆说:“好,那我也不再踏进咱们家的门槛。”
王大犟种气急败坏的吼道:“跟紧给我滚,老王家没你这么个东西!”在翠香哭喊着劝解声中,王学庆离开了自己的家。
王学庆买了四盒礼,托村里著名的媒婆高老臊到牛校长家讲情,结果牛校长没有被说通,只是让媒婆高老臊捎给王学庆一句话“别的免谈,让牛文静回来再说”。四盒礼也被退了回来,但却没有回到王学庆的手中。
王学庆无可奈何,只好在小年稀稀落落的鞭炮声中离开了家乡。
几天后,在学校值班的牛校长忽然在邮局刚刚送来的前一天的《城市晚报》中看到一则消息,消息称,一对外地来的青年男女双双死在在铁北一家破旧的出租房内,据警方鉴定两人年纪在二十出头,其中女子体态极胖,身份不明,系服毒自杀,疑似殉情,房屋主人至今尚未联系上,案情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牛校长当时的第一感觉便想到了自己的女儿,报纸上没有照片,这更增加了他心中的种种不安,他如坐针毡,很快便草拟了一份介绍信,盖上公章,然后把工作交待给家在附近一位领导后,马不停蹄地赶往长春。
王大犟种是在牛校长走后的第二天下午才看到报纸的,他也有些疑虑,担心儿子会想不开。他跟翠香一说,翠香急得直说:“这可咋整啊?这可咋整啊?”
王大犟种想了想,说道:“还是到长春的公安局去问问,最好不是,也解解心疑。”翠香说:“这个点车站还能有车了吗?”
王大犟种说道:“看看吧。”
王大犟种急三火四的骑车到了镇里的车站,进票房一打听,这个时间早已没车了。他失望的走出票房,脑袋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
嘀嘀——一辆大客车缓缓驶进了车站,他抬头一看,是从长春开来的最后一辆班车。正当他推着车子从车边走过时,只见下车的人群里走出了一个熟悉面孔——牛校长。牛校长一脸的轻松,他一眼就看到了低头推车的王大犟种,便兴冲冲的对着他喊道:“喂!老王,你不用去了,我刚从宽城公安局回来,不是啊!”
春节的鞭炮声响起来了。
除夕之夜,翠香呆望着包好的饺子,喃喃说道:“这头一年孩子没在家过,也不知是死是活......”一言未罢,泪水已湿了脸颊。
王大犟种说:“孩子早晚都得离开父母的,还能守你一辈子咋的?”
翠香道:“这大过年的还不让孩子在家过年,哪个当爹的像你似的?等他再回来不管咋的也不行撵他走,你要再不让孩子带着牛文静进门,那我也走。”王大犟种没说什么,默默地到了外屋,开始用大锅烧水,准备煮饺子。
牛校长家饺子也没包,老婆从早就满脸阴云,不时地暗暗啜泣。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牛校长说道:“哎!咱们包饺子吧,过年了。”
老婆哭着说道:“这年还过个啥劲气?孩子也没搁家,你看人谁家不都是男女老少团团圆圆的?愿意包你自己包吧。”
一个异常沉闷的春节过后,无论牛校长还是王大犟种突然都开始注意看报纸了,学校订的报纸几乎他们是第一个读者,当然,他们最为关注的还是市里的报纸。他们努力在报纸里发现与自己孩子有关的东西。晚上看长春电视台播放的新闻时,他们更希望能在电视里看到孩子的身影。
仅仅大半年的时间,牛校长两口子及翠香苍老了许多,尤其是牛校长,虽然依旧穿得与从前一样利索,但是他的精气神较从前却差了许多。他的老婆及翠香在同熟人闲聊时总爱说孩子不在身边感觉活着没大意思了,了解她们心情的人只好劝慰说孩子早晚会回来的。牛校长两口子还专门在女儿生日那天到长春找了一天,他们期待的奇迹并没有出现。
生活就是生活,虽然难免经历风风雨雨,但风雨过后,最终还将归于平淡。
直到一年以后,王大犟种及牛校长两家人才从孩子出走的阴影中走出。1992年8月25日,也就是我刚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分派到中心小学踌躇满志的投入到伟大而崇高的教育事业中去的那个清晨,正当我骑着崭新的永久车经过王大犟种门前的时候,我忽然听见他家院中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高声喊道:“爸,妈,我们回来了。”透过虚掩的院门向院内望去,只见背着重重包裹的王学庆和抱着孩子的肥胖的牛文静正在向屋门走去。屋门开了,王大犟种和翠香走了出来。
“爸,妈,我们回来了!”我听见这是牛文静低声重复王学庆的声音。“叫爷——奶——”牛文静在努力教孩子说话。
“爷——奶——”孩子机械地模仿着。
我把车子推进院中,向着屋门口走去,又听见王学庆说道:“爸妈,你们都瘦了。”此时此刻,我分明看见王大犟种和翠香的眼角里闪着激动的泪花......(完)
20180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