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汉今年六十有九,祖祖辈辈住在这拐子沟。这地界是名副其实的山沟沟,三面环山,只向南一面拐出一座土丘,土地爷给留出来一条道,可要想看到开阔的外面世界,还得淌过一条东西五十米宽的河。甭看有山有水的,可那在山腰的豆腐块儿大的田地,大半是望河兴叹,村民们也是年头到年尾盼着老天爷赏口饭吃。村子里,十家有八家的日子就像这河里的水一年四季叮当作响。穷怕了,也苦怕了,年青人想方设法逃离了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也就只有像刘老汉这般穷惯了,也苦惯了的老人们留守在这里。
“老头子,你快过来看看!”刘婆婆哐当一声扔下手里的鸡食盆子,急三火四地拽着刘老汉奔猪圈去了。六年前盖新房的时候,刘老汉也起了新式样的猪圈,庄户人家讲究的是六畜兴旺,他还想过等拾掇好了,圆滚滚的小猪崽子窝在这水泥地面的砖瓦房里还不得见风就长?后来,村里在他家坝堰边上摆了两个绿色垃圾桶,还专门说了养猪不卫生,影响环保,打那儿起,猪圈就改成了鸡窝。
“老头子,看看那是什么?血糊糊的,怪吓人的。”刘婆婆指着鸡食槽说道。
猪圈炕上,四只鸡围着石槽啄食,一只大红公鸡的脚下踩着一团带血的粉红。刘老汉眉头一皱,拿起墙根儿的铁锹,摆弄了一下,“多大年纪的人了,连只老鼠都不认得,真是越活越抽抽了。”
“么?老鼠?也忒小了吧,毛还没长齐呢!怎么就死在这儿?”
“准是饿急眼了。”老汉铁锹一撂,跺了跺脚,耷拉着脸,一屁股坐在门前的水泥台阶上,狠命裹了两口烟。
刘婆婆一边絮叨:“咱地里的花生、玉米、豆子,哪样不是刚下了种,就被他们霍霍了。起早贪黑,挑水种了一茬又一茬,才立住苗。又赶上天旱,长得更是稀稀拉拉。眼瞅节气到了,可你看那花生拔出来多半只剩了几个果子纽儿,带仁儿的都只挂着一星半点的壳儿。就这糟蹋粮食的祸害精,也会饿着么?”一边拿了马扎递给老汉。
老汉没有接,睨着猪圈,“也就拇指一样大,跟那几只鸡争食儿,肚皮都被捣烂了。”
“啥?你还可怜它不成?”
“你懂什么?”老汉立睖了一眼,“还不找地儿埋了?”
一根烟很快吸完,烟屁股被扔到地上滚了几下,又被踩在了脚底下。他觉得有什么在胸口翻腾,可又说不上来,莫名的烦躁迫他从烟盒里再次抽出一根,打火机似乎也在跟他过意不去,一连擦了几下才打着火,这玩意儿是不是也能扔进那绿色的垃圾桶?登时,有一念闪过——环保。烦躁压下了,可心里还是说不上是个啥道道。
他决定不再瞎想,起身,三两步来到大门外。刘婆婆正在坝堰下的核桃树底下填土。一只松鼠在高处的枝杈上跳跃。
他们拐子沟不知从啥时候起有了这新移民,老辈儿闯关东的不是说东北大森林里才有的么?胸口又是一闷,他又转身回了自家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