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的心事

原创声明:文章系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此地”公众号,ID:红柳,文责自负

我紧盯着棋牌室紧闭的门,怎么还没结束?这寒冬腊月的,眼见着太阳落山,天越来越冷,连我这非皮肉之身的自行车都觉得冷得受不了,你老孙难道就不怕冷吗?

哗啦——正在我望眼欲穿的时候,棋牌室的门终于打开了,老孙嘴角含笑地和几个牌搭子走了出来。

今天赢了不少,老孙开心了。一个牌搭子道。

你就见我赢,怎么没见我天天输?老孙收起笑容眉毛一挑地说。

你老孙输点算什么,天天坐在家里拿钱。另一个牌搭子道。

听了这话,老孙眉眼又笑开了,他潇洒地挥挥手跟牌友们道别。是的,老孙的人生哲学就是这“潇洒”二字,尽管打牌输的多赢的少,但他甘之如饴,输赢算什么,消遣最重要!他潇洒地走到我跟前,双手扶着车把左脚踩上脚踏右腿一撩,潇洒地骑了上去。可是,不对,老孙上车后身子像筛糠那样抖了几抖,这是冷得打寒颤。可打寒颤不要紧,但有损老孙的形象,他一定会想办法弥补一下。果然,老孙在寒风中亮起了他那还算不错的喉咙——

这个女人哪不寻常——

刁得一有什么鬼心肠——

这是老孙最喜欢的京剧唱段之一。当然,老孙唱戏可不纯粹是为耍帅,主要还是得意,为牌搭子说的那句“天天坐在家里拿钱”得意。一起打麻将的那几个钱来的真心不容易,要么是自己打零工挣的,要么靠子女给点,哪像他每月都有大几千的收入。老孙因此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托共产党的福,可不就是共产党政策好嘛,把他民办教师的身份转成了公办。

记得当年老孙转公办后第一件事就去街上买了簇新的自行车,就是我啦。当他得意洋洋地把车骑回家打算炫耀一番时,却被孙二娘一顿臭骂。孙二娘道,转了公办你的两只脚就变金贵啦,就不能踩着路面走了?老孙讪笑道,转公办不是涨工资了嘛。孙二娘道,家里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你心里就没点数?

当然,骂归骂,车还是被留了下来。自此,我陪伴老孙已有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我每天载着老孙在家里和学校之间来来回回,见证着连通学校和家的道路由土路变成石子路、柏油路,见证着路面渐渐变宽,宽到两辆汽车可以擦肩而过。

老孙啊,开心的嘛,看来今天手气不错啊——

喊老孙的人是老朱。老朱拄着扁担,老朱老婆正往菜地里施肥,臭烘烘的。老孙皱起了眉头,唱戏的声音戛然而止,我能明显感到老孙不高兴。老朱和老孙曾经是同事,也是民办教师转了公办,只是他转公办的时间比老孙晚了好几年。老孙年轻时当过兵,后来又在村办学校做过几年校长,这几项经历就让他成了转公办的第一批。随着这几年政策的改变,村办厂转制,老朱的儿子成了村办厂的承包人,老朱家便发达起来了。他家发达最显眼的地方就是房子,新建起两层楼房,建在马路边,气宇轩昂的,骚包一样。自从新房落成,这老朱便不管刮风下雨,不管炎炎烈日还是大雪纷飞,总在自家的门廊上踱来踱去。更为气人的是,每每见到老孙经过时,总要招呼一声。招呼声是蛮热情的,但听在老孙耳朵里却分明是一种炫耀。

老孙想要不搭理,但老朱已掏出一支烟向老孙走来。老孙只得下了车,把我架在一边,伸手接过老朱的烟。

儿子要回来过年吧?老朱啪地一声打着火机双手圈着火给老孙点上烟,不经意间问起老孙的儿子。

要的,这里就是他的家,过年当然得回来。老孙抽了一口烟笃定地说,这两天就该回了。

对的对的,有父母的家才是家。老朱也抽了一口,眯着眼打算吐出烟圈,可吐出的烟还未成型就被风吹跑。老朱道,我儿子打算去城里买房,孙子明年读初中,他们想让我孙子去城里读书。

咳咳咳——老孙好似被烟呛着了,连咳几声,待到平静下来,道,我儿子城里的房子也买了,得有三四年了吧……他凑近老朱身边耳语道,我儿子今年又升了一级,现在是正团了。

哦,那还是要道一声恭喜的。老朱弹了弹烟灰,哎,你儿子要是在我们当地做这么大的官,那老孙你得多有面子啊。

这话说的,不要说老孙,连我听着都生气,合着你就是说老孙的儿子在外面做再大的官也不如你儿子呗。果然,老孙狠吸了一口后把还剩半截的烟扔在脚下踩灭了,道,天色不早,回家晚该被老婆骂了。

2

老孙到达村口,天色已暗,左右隔壁的灯都亮了,只有老孙家一片漆黑。不知情的人一定以为老孙家没人,可我和老孙都知道,此时孙二娘定然在家,她不到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是不会开灯的。

一直骑到门口,老孙才从车上下来。下车后他前一抬后一拎把我弄进黑黢黢的屋里,推至墙根下立起。此时孙二娘从后厨端着饭菜进入堂屋,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老孙没搭理她,伸手按下墙上的开关,没好气地说,一天到晚学得这死腔,家里穷得用不起电?

家中的物什人等忽地在亮光中清清楚楚地呈现,孙二娘坐上桌边的长条凳拿起筷子,道,又不是看不见,快坐下吃晚饭吧,菜都冷了。老孙摘下帽子、耳套和手套,压在后座弹簧夹下,慢悠悠地走到桌前坐下。桌上一盘馒头,一盘咸菜炒黄豆。老孙端起碗喝了一口热腾腾的粥,道,咸鱼不是晒好了,怎么不烧一点?孙二娘斜了他一眼说,孩子们眼见着回来了,等他们回来再烧。

老孙无可奈何地咂了一下嘴,闷头吃晚饭。我能理解老孙此时的心境,孙二娘节俭惯了,说再多也无用。现在允许他每天这样去棋牌室打个十二圈麻将已经是开恩了,要知道,年轻时老孙出去打麻将都得瞒着她,倘被知道,她会带着门闩杠赶过去把老孙从牌桌上揪下来。当然,棋牌室打麻将只是过过瘾,没多大来去,孙二娘是知道的,这也是她能允许老孙打麻将的重要原因。

明天谢尘(当地习俗)你不会还去打麻将吧?孙二娘问。我又不是呆子,再说明天棋牌室也关门了。老孙伸手拿起盘子里的馒头,掰开放进碗里。馒头是前几天蒸的,这几天天气好,晒透了,上锅再一蒸,煊嘟嘟的。明天谢尘家家户户都要大扫除、烀咸肉,一堆的事情等着呢。

年后我想建房子。老孙说出了心里最想说的话。

这些年,他跟孙二娘多次说过建房子的事情。现在住的四间瓦房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建的,九十年代左右隔壁邻居都翻建了带出厦的砖瓦房,高大敞亮。老孙也想翻,孙二娘不同意,理由是房子好好的不需要翻新,孩子们读书要花钱。再后来儿子结婚时老孙也想乘机将房子翻新一下,可儿子军校毕业去了部队,婚后把儿媳孙女一起带走了,好像也没有理由再翻新。眼看着一家家将平房翻建成楼房,将那楼房建得越来越漂亮,他家的四间瓦房就越看越落伍,越看越颓败。

你哟,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孙二娘把手中的碗放在桌上,瞪眼看着他说,儿子买房贷款欠了那么多的债,你怎么光想着自己?

我说你大脑简单就是简单,老孙道,我们房子这种样子叫人看不起,你以为只是看不起我吗?看不起我就是看不起你儿子。儿子在部队毕竟做了那么大的官,回来住在这种房子里,你觉得像样吗?

你别说,老孙真是长进了,我亲眼见过因为房子的事情老孙一次次地被孙二娘呛,呛得哑口无言。孙二娘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儿子,老孙今天这一席话完全掌握了孙二娘的心理,果然,孙二娘愣了一会儿低下头喝粥,没有再呛他。

过了一会儿,孙二娘又抬头道,我们的钱都给儿子买房了,现在一时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

老孙道,你还是老观点,现在谁还等钱攒够了再建房子?城里人贷款买房,我们也可以去贷款,或者去借债。债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家几个人拿工资,工资年年涨,你放心吧,要不了几年就能还清。

嗯,老孙这是活学活用啊,前两天刚从年轻人那里学来为什么要贷款买房的知识,今天就用上了。要知道,自从他儿子贷了一大笔款买房后,孙二娘每晚睡觉前都要唠叨一句——这些债一天还不清我一天睡不好觉,害得老孙也跟着担心,肩上仿佛压着千斤的担子。

我不管,等儿子他们回家,你跟他们说。老孙该松一口气了,孙二娘既然这么说就意味着她不再阻拦建房子。老孙放下饭碗收拾桌子,道,今天我来洗碗,你早点休息。

3

除夕的时候,老孙的儿子小孙回来了。小孙和老婆提着包裹和礼物走在后面,孙女蹦蹦跳跳先进了家门。小姑娘甜甜地跟爷爷奶奶问了好,指着中堂柜子上老孙退休牌子念道——孙邵堂同志光荣退休,孙邵堂是老孙的名字。这小丫头,自打她上学认字,每回到家都要把牌子上的那几个字像念课文那样大声念上一遍,把老孙稀罕得嘴角咧到耳根下眼睛眯成一条线。孙二娘一把将孙女搂进怀里,笑道,细丫头乖乖。儿子一家三口进了门,这家里仿佛一下子就有了生机和活力,老孙两口子从内到外浑身散发着喜悦之情,连我都能嗅到空气里弥漫的幸福味道。

吃完午饭,待那婆媳二人收拾好桌子,老孙从书柜里取出他早已准备好的笔墨和裁好的红纸,他要写春联。老孙对自己的毛笔字很自信。往年间,每到除夕这一日,庄上好多人家带着红纸来请他写春联。他很享受这一时刻,有种众星捧月般的感觉。大家围着他看着他,他手提毛笔将那笔尖伸入墨水瓶,待到蘸上墨汁再提起在瓶口撇去多余的墨汁,然后左手按着红纸,右手泼墨挥毫,写好上联写下联,写好下联写横批,写好一家再一家,在众人交口称赞中,老孙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脸上难免有些得意之色。

现在情况变了。这些年,只要进入腊月门,集市上到处都是卖春联的。那些春联上的字不比老孙写得差,甚至比老孙写得还要潇洒。关键是,那些买来的春联往门上一贴,过了很久颜色还很鲜,不会掉色泛白,也不会风一吹就破。孙二娘上街时看到这种春联也想买,可每次都会被老孙断然拒绝。她不懂老孙,我懂,如果连自家的春联也去买了,那他的毛笔字可不就没了用武之地嘛,这每年一次的展示机会他可不想丢。

老孙写春联虽然没有了庄上人的围观,但现在有了一个小观众,就是他的小孙女。小孙女在一旁跑前跑后,帮爷爷打下手,还不断惊呼——哇,爷爷好厉害啊!老孙听得很是受用,咧嘴笑道,跟爷爷学吧,爷爷教你写毛笔字。一边的小桌子上,忙着包汤团和子孙饼的婆媳俩,听着都笑了——这丫头,小嘴真甜,把爷爷哄得找不着北了。小孙看爷孙俩的互动也笑了,他把我推进后院水井边,用井水擦拭我全身,这也是小孙每年除夕这一天必干的一件事。小孙一边洗一边自语,我爸还真是,这么老的车子还在骑,得给他换辆电动车了。

哎,小孙也不理解老孙啊,难道老孙是舍不得买辆新车吗,他是对我有感情,毕竟我陪伴他二十多年了!你个小孙,长点心眼吧,你得经常回来看看,老孙老了,也需要儿孙经常陪伴在身边啊。

晚上吃团圆饭时老孙和小孙闹了点不愉快。老孙端了酒杯,说了些祝福的话,又道,今天我想宣布我的一个决定。孙二娘赶紧拉着老孙的胳膊,示意他暂时不要说。老孙把她的手甩开,道,你懂什么,这种大事我当然得跟孩子们商量,现在不说什么时候说?小孙道,妈,你也别拦着,就让我爸说吧。老孙于是把他想要建房的想法说了,末了,他补充道,叶落归根,等你们老了也要回到这里的。待到老孙说完,小孙问,爸,你们难道不肯跟我们去城里么?老孙道,城里看不见天见不着地,鸽子窝一样的房子,我跟你妈是不会去的。

老孙说的这话我是知道的。孙女小的时候,老夫妻俩去城里帮着带孩子,把我留在家里好几个月。回来的那一天,一放下包裹老孙便感慨道,还是家里好啊!我一看,老孙两口子白是白了点,但憔悴了不少。老孙踱步到门口,双手叉腰,远眺前方,说,站在这一眼望去望得多远啊,哪像城里头到处是楼房,闷得人气都喘不过来。

小孙指着老婆道,我们两人工作都在城里,你孙女也在城里上学,将来你们生病了谁来照顾?

老孙憋着气回到卧室睡觉,老两口争执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到堂屋里。

我让你今天别说你偏要说,这大过年的弄得孩子不高兴。

他不高兴我还更不高兴呢。这孩子,一点都不懂事。

4

夜深人静,堂屋柜子上座钟的单摆在黑夜中静静地摆动。时针指向十二点,座钟敲响。随着新春的第一声钟响,屋外便响起了阵阵爆竹声。过了一会儿,老孙从卧室来到堂屋里,点燃一支烟叼在嘴角,拿起一串小鞭炮走到门口打开门,那贴在门缝上的“开门大发”的红纸条便分作两半,老孙用嘴上的香烟点燃了小鞭炮扔出门外,劈里啪啦的声响连同火药味一起传进屋里。这就是所谓的开财门。老孙再转身从墙根下捧起一大盒子的“天地响”,就是爆竹啦,这名字可真形象,你听,老孙出门没多久,门口便震天动地起来。待到放完爆竹,老孙带着一身硝烟的味道进门,重新关上大门进入卧室。这是老孙几十年不变的固定项目。孙二娘曾说,没有必要这么早起床放鞭炮。老孙道,你懂啥,这是图个吉兆。

卧室门再次打开是孙二娘起床做早饭。早饭做好,小孙也起了床。孙二娘给儿子和自己分别盛了两碗早饭,桌上放着白煮的咸鱼和红烧的鲫鱼煮黄豆。小孙捧起碗用筷子挑着软糯的汤团吃了几口便打趣道,小老太手艺不错,做得真好吃。孙二娘笑道,你就会说好话哄你妈,为什么不能哄哄你爸?

要说这小孙对待他爹和他娘的态度还真不一样,虽然称他娘为小老太,其实是典型的贬词褒用,口吻中是满满的亲昵,可他跟老孙每每说不了几句话就会呛起来。

怎么哄?小孙道,我最烦我爸一天到晚跟别人比。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建房?就是为了面子。究竟是他的面子重要还是我们自己的生活重要?将来我们又不在这里生活,为什么要把钱白白地砸上去?

哎呀呀,我真担心小孙的这番话会被老孙听见,毕竟这堂屋和卧室只有一墙之隔,他怎能这么无所顾忌地说自己的爹哪。

果然,老孙一反常态,都快十点了还没起床。要说这一上午家里还是蛮热闹的,庄上拜年的小辈来了一波又一波,孙二娘和小孙轮流给他们递烟倒茶送上各种果子。小孙女也早就去卧室向老孙问过好,并且说了他最爱听的话——恭喜爷爷天天当“赢”长。老孙听了这话心里该跟喝了蜜一样地甜,可他就是不起床。直到十一点左右老陆来喊他,他才起床匆匆吃了两只汤团,跟着老陆去打麻将了。这是大年初一的正常节目,平时庄上没人打牌,老孙只有去棋牌室,大年初一这一天,庄上有好几桌牌局,老孙就总跟那几个固定的牌搭子在老陆家玩牌,能玩到深更半夜。

可今天老孙并没有玩到深更半夜,晚上九点就回了。孙二娘在儿子的卧室跟孩子们看了会电视,已回到自己房中睡觉,儿子一家三口仍在看着电视,电视机里传出来的笑声还是央视昨天春晚。

老孙敲了敲门让小孙出来,小孙磨蹭了半天才从房中走出,跟随父亲进入老孙房中。孙二娘的声音传了出来,这么晚了你不让孩子睡觉还折腾个啥?老孙对孙二娘道,不关你的事,你尽管睡觉。

老孙把小孙叫进他的房中大概是怕儿媳听到,可在我看来小孙老婆对此事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她们母女二人并没有关掉电视或者把音量调低。倒是身处堂屋里的我把他们父子两人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

老孙试图说服儿子。你以为建新房是为了我面子?你这孩子,我是为了你的面子你知不知道?你看那个老朱家,楼房建得多威武。再看我们庄上,也有好几家新建了楼房,我们左右隔壁,年后都打算建新房了。你说,我们家这样的房子夹在当中,你回家时会觉得有面子吗?

小孙道,我不觉得没面子,反正我们不会一直住在这里。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我已经出了农村出了苏北,难道我还要再回来吗?再说了,小孙继续道,别人家的父母都是跟着孩子转,为什么你们就不能跟着我们去苏南?

小孙这话是带着怒气说的,说完后他就从老孙房里大踏步跑了出来,用力带上了门。

5

这一夜,屋里显得那么安静。应该说,连续两夜,老孙的呼噜声直到后半夜才响起,而且,响了没多久,呼噜声便又停了。显然,老孙睡得很不好。

当初小孙上军校进部队,老孙是很开心的。他不止一次提到当年在部队差点提了干,就因成分问题政审不合格退伍回了家,现在儿子实现了他当初的理想他当然高兴。但是后来儿子把媳妇也带了过去他就有点失落了。在老孙看来,儿媳不去,儿子将来肯定回来。儿媳一去,儿子回来就难了。可儿子跟他说,苏北比苏南要落后不少,不管是从他们自身发展来说,还是从对孩子教育来说,留在苏南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以我陪他几十年的经验来说,老孙现在要建房固然关乎面子问题,但更深层次的是老孙还没有放弃让小孙回来的希望。他经常眼热地看着别人一家家的儿孙满堂,私下叹息若是儿子将来转业回家一家人团聚在一起那该有多好。现在小孙若是坚决不同意建房,那就意味着儿子绝无回来的可能。

老孙的内心该有多绝望啊!

五点多时天还没亮,阵阵鸡鸣打破了黑夜的宁静。老孙一阵猛烈地咳嗽。过了一会,他长叹一声道,这孩子,算是白养了。孙二娘道,孩子也有孩子的难处啊。老孙像是下了决心,道,不管他,他不让建我也要建,不建这个房子,我死了眼睛都闭不上。孙二娘道,新年到头的,说这话干什么。

东侧卧室也罕见地传出小孙两口子的对话。年轻人睡眠好,往年他们回到这里早上都要睡到八九点,兴许他们也有了心事。

喂,你醒了没?

醒了,啥事?

你爸想要建房的事你就答应了吧。

你倒是会做好人,几十万就白白抛了啊?

哪要几十万?农村建房便宜,至多二三十万。不管以后怎样,现在这个房子是太破旧了,我们就是花上个二三十万,让你父母亲在新房安度晚年也是值得的。

啊呀,我一直以为小孙老婆对这个家漠不关心,现在才知道这是个通情达理的主。我真替老孙高兴。

六点多小孙起来直接推开老孙的房门。小孙喊了声爸,道,我给你把自行车换了,买辆电动车吧。老孙道,不用,这辆车陪我风里来雨里去几十年了,好好的我为什么要换?小孙道,那就把房子换了吧。换什么换!老孙大叫起来。突然,他好像意识了到小孙说的是什么,道,你说什么,你是同意我建新房了吗?老孙的语调变得有点荒腔走板,他太激动了。

孙二娘本在做早饭,听见老孙大叫的声音,慌得从厨房里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她大概以为父子俩又吵了起来,没想到听到的是小孙同意建房的事,她站在卧室门口撩起围裙擦起了眼泪。

你长期不在家,不知道家乡发生了多大的变化,不管是城市还是农村。我们市是有名的旅游城市,每年从全国来旅游的人踏破门槛,你该去城里转转,你会看见现在城市打造得有多好。再说农村,老朱说他儿子打算去市里买房,其实岂止他一家,就我们周边就有不少人家在市里买房了。你再看,现在这路修得多好,公交车也通到村里,去城里脚一踏就到了……

老孙絮絮叨叨夸耀着自己的家乡,小孙大概听得不耐烦了,从房中走出,碰见自己的娘正在抹眼泪。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拨开孙二娘的手,替她擦拭起来,道,小老太又哭了,哭什么哭。

孙二娘说,你别以为你爸是为了他自己,他是真为你着想。苏南富裕发达又怎么样,在那里没有亲人。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会知道亲人的重要……将来我跟你爸不在了,你跟你姐你妹三家可以相帮着……

小孙笑了,把胳膊放在他娘的肩头,环着孙二娘道,小老太想得真远,你以为我在那里没人相帮吗,我有的是……

从房间走出的小孙老婆来到小孙身后,偷偷挽上小孙的另一只手,在他手上使了一下劲,阻止了小孙将要说下去的话。小孙回过头对老婆眨了眨眼睛,一副了然的神态,哈哈笑了。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禁止转载,如需转载请通过简信或评论联系作者。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