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旧神？

鹿车停下，我挑起帘子。望了望车外，在昨夜的小雨过后天地一片清明，路上的泥泞已经快要干涸，天空中挂着的彩虹有些淡，青与蓝之间分不清颜色。

我眯着眼睛望着车外，那个白色的小姑娘站在车前。头上长着一根小角，眼睛干净又清澈，身上穿着的兽皮在浅浅的阳光下白的耀眼。她就赤着脚站在泥泞里，像一只回望猎人的狡黠小兽。

我问她，你如何知道我是旧神。

她回答我：

因为我是白泽。

白泽，能通万物之情，通晓世间鬼神。

鹿车继续缓缓前行，撵着干涸的泥泞。她垂着双腿坐在车畔，一双小腿摇啊摇。

她对我说：“你是世间唯一的旧神了。”

她有些悲伤：“西王母沉睡在昆仑，青鸟的翅翼被拔了羽毛，开明兽在南渊站起。唯一的旧神驾着鹿车在世间流浪。”

她说：

旧神，旧神，流浪的旧神。

旧神，旧神，悲伤的旧神。

我说刑天还没有死，他的干戚刮起的狂风连新神都害怕，干戚没有落地，它的锋矛还高高挂。

白泽看着我说：“旧神，别骗自己。刑天已经死了，没有头颅的神，便就成了鬼。”

旧的神死了，一切旧神纪元里的生命都在挣扎，相柳在自己侍奉的共工死后，就钻进了大泽。当有人类靠近，便扬起那巨大的头颅吞下。贤明的臣子成了九个脑袋的怪物，金鳞脱落的伤口在大泽的沼泥中散发着恶心的腥臭。

人类信奉新神，并且一脉相承。他们自私而又好斗，贪婪而又不知满足。

当她跳下鹿车的时候，她冲我说：“孤独的旧神，别在悲伤，你在人类的贪妄的林里穿行，车轮下的土地却埋着旧神灿烂的文明。”

我的鹿车走过了大川和高山。

很多年后，我再见到白泽。

它依然白的耀眼，只是脱离了躯体。

人类剥下了她的皮，鲜血淋漓在上面，变成了描绘天地间鬼神精怪的至宝，白泽图。

我想起，她坐在我的鹿车畔，小腿翘啊翘，她说：旧神，你别在孤独。

那天，有一条路跨过了人类一座又一座的城，我的车辙下是一湾湾的鲜血。

我低头又抬起，我说：旧神还在流浪，白泽不会孤独。

——郭荒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