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了。
一行人拎起几捆纸,鱼贯在大街小巷。
到田地了。
庄稼人的规矩,落叶归根。
半青的玉米翻绞着皮肉。我跟着父亲学,拨开剜进心口的桔梗。
围绕着,极高的庄稼,几处坟冢静默着。
这个被时间淡忘的坟冢,杂生枯草。
大人们解开纸扎,双手无力地任纸散落坟头。
风吹草动,却没有一片纸愿离开这低陋的土包。
俯下身,将柴梗一点微弱的火苗赋予纸堆一角,所行处猝然卷而黑了起来;火苗不会因枯寂的纸墟流连,这仅一丝一缕的火苗迅速地席卷了整张纸片。纵情地,肆意地,贪婪地,野兽一般地,他,张开血盆大口,正要去将更多的,更高的纸堆燃烧——可是——“噗”,又一扎纸砸了下来。那方才稍稍被点亮的夜,霎时陷入浑黑。
乌压压一片的麦浪里,皓月当空。你或许能瞥见几个攒动的人影,闻到弥漫着的火药味——但不久前还撒着欢的几束火苗,真真切切是消失了。
沉寂。
沉寂。
沉寂。
已无人对这失信的火再抱任何希望了。
忽地,只一抹晚风拂过,几张纸蹭地窜上空中。那隐匿在厚厚的表层下的火,蠢蠢欲动,像是将释的牢笼;火焰由于长期的压抑尽显青蓝色,而且所有微弱的青光都怒发指冠。仅是在短时间内,一切阴暗处的明晦交织倏地连成一片。火焰腐蚀着表面零散的纸钱,迅速地支离破碎;他的身体愈高挺了,幽冥的脸庞,黑紫的肢体,只一瞬,灵魂——抽离了身体,致使所有的白耀尽为爪牙毕露。无数的凌乱的,燃烧的纸,嗡的飞向空中,消散在夜的漆黑中。
呼,呼,呼啦。
一坟冢的纸尽烧了起来。
火焰的坟冢。
迎风,万千荧光冲向高空,星星点点的纸碟迷失了方向。她们或断线风筝般,落在近处的田地里;或飞向更远处,在天地的尽头化为泡影,夜色朦胧中你看不确切,只在尘埃落定时乍现天光。
何处是星,何处是烟火?
……
火焰终平静下来。
我看向坟包。
它不语。
我看向纸墟。
它不语。
一切还是原来模样。
夜更深处,一辆车行着,朝着各自的方向,背离家乡。
这是一点火光,飞向,城市的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