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宅邸的屋檐上停了几只巨大的黑鸟,还有一群嘶声叫着的乌鸦。
几个下人正围着梯子站着,其中一个稍显年轻的正提着扫帚向上爬。
“真是奇怪,最近怎么来了这么多老鸹赶也赶不走。”若萝也正帮忙扶着梯子,抬头看着屋顶的方向不满地嘟囔着。她回头找寻了一圈,发现那日被自己从门口捡来的傻子正一个人坐在对面屋外的最高的石阶上。他仰着头好像也在盯着那些鸟儿看,轻轻的晃着腿,看起来心情不错。
不得不说这样看上去这傻子还挺好看的,若萝为自己的想法吃了一惊,有点不好意思的扭回头。“在乱想些什么啊……”到底也只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若萝的双颊很轻易的染上了绯色,心中有些古怪的羞赧。她没注意到身后那傻子依旧仰着头可是眼睛却意味深长的向她看过去,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像是叹气又像是冷笑。
若萝怎么可能知道,那被自己取名叫怜儿的傻子,其实是冥界恶名远播的三殿下莲渊。
王府的下人好不容易爬上了屋顶,挥起扫帚朝那些黑色的鸟招呼过去,呼啦啦黑色的鸟振翅疾飞,惊一片吵杂嘶哑的鸣叫。
这些黑鸟自然是追随着幽冥之人而来,莲渊看着房顶的飞鸟,不动声色的动了动左手:食指无名指向下,中指小指向上,作“矛”印。只见原本四散而飞的群鸟中一只巨大的黑鸟忽然掉转了方向,羽毛耸立呈发怒壮朝着屋顶那人直冲过去。众人见此同作一声惊呼,只听“啪”的一声,屋顶随即传来一声惨叫。
“出什么事了?”管家沈斌刚从外面处理完事情回府,听得前院喧闹便赶了过来。他问出的话还没回应,屋顶上一个人影滚落下来,双手紧捂着脸指缝间满是血迹。众人连忙围过去,却听那人痛苦呻吟道“眼睛…我的眼睛……”张开手,左眼的位置只留下一个可怖的血窟窿。人们大骇,只有管家沈斌不动声色,细细的眉眼眯着。他抬头望向刚刚攻击人的黑鸟,那黑鸟也正立在屋檐上叼着刚啄下来的眼珠子看着他。黑鸟仰头把眼珠吞下,张开翅膀示威一般向着沈斌怪叫两声,一转身飞远了。
初春的树枝依旧灰暗光秃,原本该显出些生机的季节里,燕王府此刻却笼罩在怪异血腥的气氛中。
沈斌徐徐回转了身体,对面屋外高阶上的少年要着腿冲他笑,两人仿佛无声的对峙着。
也是打从这日之后,管家沈斌似乎盯上了傻子怜儿,时不时会找些由头来欺负一番。侍女若萝几次帮着怜儿开脱,后来自己倒受牵连被沈斌随便找了个理由赶出了府。
从此下人们就有意和那傻子保持距离,谁也不想给自己惹上麻烦。傻子也常常不知所踪,人们觉得他会迷路也是情理之中,三两天过去倒是没人再关心傻子的行踪和吃用,倒是管家沈斌时刻把他惦记着。
“诶!傻子!傻子,过来!”沈斌在院子外冲着坐在屋顶的少年喊。
扮作傻子的莲渊原本正在饲喂追随自己而来的金乌,黑鸟把远方的秘密带过来理应得到赏赐。莲渊看了看拿扇子招呼他的管家,这老奸巨猾的家伙找莲渊从来没好事。似乎刁难欺负一个傻子能逗他开心似的,沈斌总给莲渊使绊子。
若是单纯以王府下人傻子的身份,实在难解释沈斌故意的刁难。堂堂燕王府管家也不是吃饱了撑的找没趣的角色,而且据传闻此人来到王府不过数月便把大小事务料理的仅仅有条深得王府上下信任赏识……
莲渊猜想,这人管家沈斌的身份之下怕是另有蹊跷。再加上那日看到的黑色群鸟,除去跟随莲渊而来的金乌另有一群黑羽丧鸟,如果猜的没错,这扮作沈斌的怕和莲渊是冥界里的旧相识了。倒也不急于拆穿,莲渊兴致盎然打算再配沈斌把戏演下去。
顺着梯子爬下屋檐,莲渊的头发被夕阳照上金红的荣光。莲渊朝沈斌走近了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把白色象牙雕花的匕首,在阳光下看起来格外精美。那细眼浅笑的高大男人挽了衣袖,像是在习武的样子。
“来,小傻子。”沈斌一把把他拽到身边,又拿着莲渊的手握住那把刀:“男孩子就该多摸摸这些东西。”说着还装准摸做样的带着莲渊的胳膊朝空气挥了挥匕首。莲渊也不做声,像个笨拙可期的面布袋被沈斌抓着胳膊锁在怀里,随便他耍猴一样牵扯摆弄。
过了一阵沈斌好像玩腻了,停下动作低头贴在莲渊耳后:“话说,王爷明日回府了。”没来由说出这么一句。
莲渊没来及反应,只觉得捏在手上力气忽然重了几倍骨节一痛便不自觉地松了手。
“当啷”。
那白色匕首落在了地上。
而沈斌的手包住莲渊的轻巧的用拇指施力把莲渊的指节向里弯折,看起来没什么不妥实际上却痛的钻心又持久,也限制了莲渊捏诀用法的可能。
“啊…疼!”莲渊依旧装作傻子怜儿那般无辜可怜的叫嚷。
“别装了。”沈斌忽然压低了声音:“这点疼痛都忍不了,岂不枉费了冥界对你的多年栽培?莲渊大人……”
原来沈斌早一步便是破了莲渊的身份,看来对方身份官位原在莲渊之上。地位者不得语高,地约天法为分尊卑有这样一条规矩:即使法力修行深厚如莲渊一样无法看穿高位者随意施行的身份变换。
一时之间冥界十三位有渊祭之能的人在莲渊脑海掠过,可手上剧痛不容他细想,于是冷笑道:“呵……冥界七百年所受恩德小的从不敢忘…呜…”手指被沈斌捏到几近黑紫,他的额角冒出一层冷汗:“小的虽然耐打一些…能忍着不叫痛,却……却不代表莲渊就无知无觉!”莲渊最后几个字痛的药牙,又故意把话说的凄凉,沈斌听了忽然没了折磨他的兴趣,悻悻松了手。
“你这么讲到好似冥界都欺负弱小似的,你到处作恶破坏地约,受罚也是你自作自受”沈斌放开莲渊,理了理衣袖裤脚从腰间掏出扇子。他把扇子在手掌里磨蹭了几下,又接着一开始说到的继续道:“明日燕王回府,你若想要那坛子里的东西我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你?”莲渊困惑,他只能猜出沈斌的真身定是冥界中人,可对方官位远在他之上,令他看不穿这人的身份。想来一定是他莲渊惹不起的人物,他主动说要帮忙倒是让莲渊受宠若惊。
“嗯……不过我来这里的事不希望被第三个人知道。”沈斌摆出他的条件,手里的扇子开了又盒想做潇洒倒显出几分心虚。
话叫到这里莲渊忽然就笑了,即使他位在其下,但看到这人倨傲又心思单纯到可笑的模样,在冥界除了那位青衫术士还有谁?
——永卿。莲渊心想这笔帐他就记下了。
“尊者说笑了,小的连您的真身都看不出,哪有来日搬弄是非的可能。”莲渊努力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
沈斌盯着他看了看,收起扇子。
“当真如此我便放心了。”虽然他眼里还有几分怀疑但眼下也只能顺水推舟。他并未问起莲渊找那坛子的用途想来他混在王府另有所图,他有意放莲渊一马两人各行方便,却不知道莲渊心里并不想发过他。
这个扮作沈斌的显然是个心大的,不一会又习惯性的逗着莲渊,眯起眼嘲笑他:“你别说,现在你这幅样子倒是比你在冥界时顺眼多了。这身子是哪来的?我瞧那常鸯好似认得你。”
莲渊撇了撇嘴:“呵呵,自然是莲渊自己的,不过是借了点点常家的血肉渣滓。”
“尊者有所不知,常家带着上古神仙的血脉在这人间长盛不衰靠的是用人做蛊,以命续命。”他话说到一半沈斌不耐烦的挥了挥扇子。
“这些我知道的比你清楚,不然你觉得那匕首哪来的?神血独脉不死不生,按道理没法在人间绵延子嗣。上古遗留下来的几人陆陆续续归反神职,唯独剩下常、卓、夏三氏居然在人间流连至今,总归各有各的手法。”沈斌说完又问:“可这和你出现在这里有什么干系?你这样子又是谁?”
莲渊有些不耐烦的坐在了一旁的栏杆上,他对这人恃宠而骄自以为是的脾气厌恶至极。刚刚若不是被他打断……
“嗯,常家想借燕王势力光耀门楣,嫁常鸯给燕王自然是想要一个王氏后裔。”
“你是说常家那蛊已经做得了?莫不是你要找的那个瓷坛?”
“是。常鸯本有一胞弟叫常得,前些天他的精魄溜出封印求我救命,可惜他肉身被困魂已入蛊最终还是化作血水肉渣。我猜……尊者刚刚拿到的匕首大概就是祭祀制蛊时用的。”莲渊说完瞄向地上那象牙匕首,冥界的永卿附庸风雅素好洁净,果然沈斌也同样瞧着刀愣了愣,立刻面带嫌恶的搓了搓手。
“莲渊少时心性未定坏事做尽,如今承蒙冥界不弃坐拥高位心里实在有愧…我想着要是真能帮上那孩子也算是行善积德吧。他魄尽前我答应替他偷出人蛊,送他再如轮回……所以我才化作他的样子混进府中,我倒是想看看常鸯看到死在自己刀下的亡弟会做何反应。”这番话莲渊说的义愤填膺,似乎真正替那无辜死去的常得不平。
“想不到你也会说出这种话。”沈斌听了却是真心有些感慨:“众生皆苦,低贱如你也能怜惜亡者实在不易……时候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免得他人生疑,明日燕王回来我想办法把你引荐于他。”沈斌看了看天色,好像急着去做什么。他招呼远处正在点灯笼的下人,居然破天荒递了灯给莲渊。
灯火扑朔,沈斌的脸被映的斑驳,那双窄眉细眼似笑非笑。
“拿去吧,路上暗。”沈斌此时语气不再遮掩,和冥界里莲渊熟悉的永卿一摸一样。
天地之间无人不晓永卿大人:身在幽暗心怀清明,与天庭里的御臣长相是相生相对的尊贵出身,在冥界是冥王信赖有加的肱骨之臣——永卿。
提着灯刚走到沈斌看不见的地方,莲渊轻轻把灯笼丢在地上任它把自己烧成灰烬,继续在黑暗里徐徐的走。他本是自黑暗而生,早已不会像个孩子一样惧怕夜晚了。今日永卿递过来的那一点光明不过是他偶然的施舍,莲渊深有自知之明他能拥有的也只有黑暗罢了。
身后被抛下的灯笼很快燃起灼灼火光,莲渊走远了几步又回过头去看,他明亮的的眼瞳中看不到一丝恩情,倒是心中嫉恨像那火光熊熊久久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