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正陪着从嘉悄悄地立在长廊的柱子后面,从嘉在看他的父亲,那个天子,那个从不曾踏进过芳沁殿甚至可能从不曾抱过从嘉的他的狠心的父亲。这些年我看着从嘉从功课、武艺到处世之道都大有精进,看着他那副谋事于心的淡然模样,我就知道他早已不是我们初识那时虽聪慧有余却毕竟不曾好好受教的从嘉。若不是这些年的相处让我知他深甚,看着此刻的从嘉,我绝猜不出分毫他心中所想。从嘉他,到底还是个纯真的孩子,无论父亲如何,他心里,父亲终究还是父亲。
嬷嬷这般在这深宫打滚数十年的老人,也竟有没有管住自己的嘴巴的时候,向我提起了这宫里最大的忌讳。是关于从嘉的母亲——少年天子出游长姐府中,却不知是命运指引还是有人鬼使神差,遇见了此生挚爱,可挚爱却是个低微舞女,长公主献策由自己的夫君,护国大将军之子,也就是如今的大将军将她收为义妹,再以大将军之妹名义嫁入宫中,封为美人,舞女很快有孕,生下了一个皇子,也就是从嘉。这本也该为一桩美谈,可谁知,舞女却不是个简简单单的舞女,她原是金国的细作,想要行刺天子却失败自刎而亡。天子情窦初开,对这舞女也确确实实是真心实意,却不曾料到自己竟然一番痴心付错了人,将自己锁在房内三日后终于出来下令将从嘉带下去抚养,从此不许人再提起舞女之事。
从嘉看着他的父亲发呆,我看着从嘉发呆,春日里这畸形的天伦场面却被深色慌张,连走路都带着趔趄的李德全打破,我看着李德全那副模样,就猜到定是出了大事,不然以李德全城府,做事绝不至于如此莽撞。我匆匆忙忙让七剑过去打听,方知是北境出了大事。
我大历北边挨着金国,金国游牧民族,马背上打出来的天下,今朝他一举南下,竟有想一吞我大历疆土北边十八洲的野心,我大历王朝的军队也曾四处征战,所到之处,无一不臣之民,只是,五十年前那场与金国的大战后,两国俱元气大伤,我朝于是开始进入以农耕为主的恢复经济,休养生息的时代,而金国却恰恰相反,他们反而投入更多的力量悄悄训练更有素的士兵,培养更精壮的马匹,如今入侵,来势汹汹,大有破竹之势。
书房里,从嘉已经对着北境的地势图沉默几个时辰了,我吩咐七剑好生看着从嘉,不许他冲动做事,万世等我回宫商议之后才可行动。傍晚时,霓裳姑姑把我叫进她的殿中,我方知,姑姑竟也是长公主殿下埋在宫中多年的暗子,此番启用,定是承长公主急诏书,将我唤出宫去。
我跪于殿前,匍匐着只能瞥见长公主那绣满金线的凤履,卑微如浮萍,命运只能任由他人掌控。
悄悄从将军府后院退出,忽然感觉喉头一股腥甜,一口鲜血再无法压抑,想为自己擦净嘴角的血渍,这不能让从嘉看到,他一定会担心的,却感觉手背上冰冰凉凉的一滴软软的似水珠一般,我竟哭了,这么多年,一个人习武受伤我不曾落过泪,看着三妹对父亲母亲撒娇我不曾落过泪,十多年,一个人经历风雨都过来了,可这次,我该怎么办,我引以为傲的满身的武艺,谋略天下的才智却毫无用武之地。这些年,我的软肋越发明显,长公主她,如今终于死死握住了我的软肋了。
我忽然很想从嘉,只想从嘉能够像往日那样将我轻轻拥入怀中,管他什么宫规森严,以下犯上,不知轻重。
于是我加快了脚下的速度,只想着能快些回到芳沁殿中,可没想到从嘉早已在正殿中等我,神情却有些微的怒意,“你去哪儿了?”从嘉从不曾用这样主子的语气质问我。我有些不知所措,于是跪下回他“家中母亲得了风寒,我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