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3)
用肚子思考。思绪紧紧跟随着脚步前行。无也并非即无。如果有风,枝叶随风摆动而发出一阵阵飒飒声响,是会一阵比一阵还来得急促,暴躁。不要去试图压制呼吸的节奏,适应它。真的只是一种设想吗?看吧,现在的你如果有可能,也仅仅是到了偏中正。相逢不相识,共语不知名。庭前柏树子。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在正常的光亮下,试试将眼睛眯成一条缝,你会发现眼前即刻出现大大小小不一的泡泡,并随着眼睛的眨巴而颤动。运用你的想象,让一棵树在风暴中保持静止,接近它,并尝试走进它。一个正常人,当他处于清醒状态,理智便会随着这样一个命题的出现而显出边界,你如何可能走进它呢!想象一个可以想象的混沌世界,在这样一个空间中的任何存在物会是一种什么状态呢?地球的大气层中当氧气的含量一再提升,人的体量是否会随之增加呢?带上任何一种心情,但不要封闭自己的胸襟。每接近一个分叉路口就问问自己的肚子,“咱们准备向那个方向呢,伙计?”你要知道,你现在面对的对手是那个拥有自你诞生以来就不断求知,不断寻求满足,对你自认为了如指掌,并不断制造各种麻烦而不自知的他。另一个如雷般沉默的他。噢!他的沉默如雷,他的鼾声同样如雷。有一天,当我走进大自然的时候,能够做到完全放任着自己的沉浸在山色中,被其接纳,与它融为一体,也许那时的我才能够说是真正获得完全的独立吧。到那时,也许我还应该担心自己的词汇量是否足够用来表达这样一种情境,体验了。常年漂泊于海上,喜欢上那种辽阔,有一天却发现自己身处一处山下的一所房屋里,心情很难说不会长吁短叹。山是山,水是水,你还是你吗?不做自己吧,难,做自己吧,不易,你看,这就是一路走来的常态。说是拾级而上,可瞧瞧,现在的心情似乎是在走下坡路上。安妮·埃尔诺在写下母亲离世后的心情时不是写道,那是一种深隐于内心的痛苦,是一种心灵的煎熬,一种内心的流亡。王戎之妻以卿称呼王戎,王戎曰,妇人卿婿,于礼为不敬,后勿复尔。其妻作答曰,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要是连你都不爱自己,怎么可能指望别人爱你呢。当你首先失去了自然赋予的美丽外貌优势,自爱谈何容易呢。让心沉湎于自然的熏陶,如果可以,将你所学的知识化身为翅膀,不要一心想着飞高,尝试踩着踏空的步调,一步一个拾级向上,那样的世界将完全是两样。沉湎吗,当然咯,这自然是说你得首先去寻找自己,那个如雷般鼾声四起的他。何必丝与竹呢,山水自有清音。
巍峨堆压郡城阴,秀出天涯几万寻。
翠影倒时吞半郭,岚光凝处滴疏林①。
先打南,后打北,留取清源作佛国②。
从小起就常常攀登的这座山岳,对于一览藏身其间的名胜古迹似乎从来都没能引起我的多大兴趣。大概太习以为常了吧,自然就感到稀疏平常。反倒是对其中的人文渊源倒能常常引起兴致,至于古迹,我始终认为没有人文气息假以时日,后人也许连记住都感到始终索然无趣。南门的古城遗迹,愿意驻足并懂得欣赏的可是几许!弥陀岩啦,瑞像岩啦,千手岩啦,赐恩岩啦。这座深山里如果没有那么多的文墨题刻,大概是要逊色不少。李贽还在恩赐寺留有一副对联,不必文章称大士,虽无钟鼓亦观音。一旁一处石洞相传是欧阳詹少时读书处,洞口镌刻有高山仰止四字题刻。这不禁使你想起闻木樨香否的典故来了。人人皆可得闻,却并非人人懂得识它。你可读懂了心宽体胖(pán)否,可别是读成胖了呦。这就是望文生义,好比那七月流火。“为什么叫清源山呢?”顾名思义,因为清泉咯,这座山里旧时是有条涓涓的山涧的。打破沙缸问到底。假使倪瓒来画这座山,他又会选取那个角度作为切入口呢?他的山水画常常只见山水,给人一种高远缥缈而又虚静的自然之感。人有从学者,遇不肯教,而云,必当先读百遍,言,读书百遍而义自现。东坡则云,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而对于一幅画呢,假使它的风格全然与你所知背离,甚至让你感到不可理解呢?夫子以诗三百授之论之,是谓无邪。华夏思想文化的源泉即易。郑玄解易,一简,二变易,三不易。佛教是西来,而禅则是在此基础上与中国人讲求实际的性格相融合的思想结晶。人曾经同自然处于前人类的,乐园式的合一状态,一旦他从这种状态被分开,他就永远不能返回,两个天使带着火剑阻挡他的去路。要想完成回返,只有两条途径,即是死亡或疯狂,而不是生活与清醒③。语言语义语境的分殊,也许这样的说法太过太过贵族气息。睦州陈尊宿问,如何是禅?师曰,猛火着油煎。这就是公案。圆悟《碧岩录》言道,古人事不获已,对机垂示,后人唤作公案。德山棒,临济喝,禅林里可是出了名的唷。不要说他们太粗糙啦,平常人即当用平易法,首先就是要破除他的执念啦。再来再来。长庆大安禅师即造百丈怀海,礼而问曰,学人欲求识佛,何者即是?丈曰,大似骑牛觅牛。咱温陵的南安历史上也是出过有名的禅师,名曰雪峰义存。他的教法传闻除了棒和喝,还用离奇的言行。我若东道西道,汝则寻言逐句,我若羚羊挂角,汝向甚么处扪摸?常人烧香拜佛为的是什么呢啊,三个婆子排班拜。笑一笑啦,十年少。
十年吗?想想吧,一个人的十年光景究竟能做出什么来呢?这还得看机遇,常说可遇不可求,而可遇的是什么,求的又是什么,这又是将此疑问转向另一种或然。你要是在十年前有个孩子,现在也该是半个大人了。叫声爹或是叫声妈,责任就来啦,子不教父之过,你倒是说说你到底还干了什么?所以,所以啊,所谓机遇之言,要是没有前期的一二十年铺垫,也许有人从旁辅之能够少走个几年弯路吧,所以即便重新给你个十年,你也还是惘然。该走的路,你啊放心,你一定是得走一遭。多么痛的领悟。在看看这楼上的曾老先生,退休了也是不愿得闲,依旧下得车间,照样画起设计草图,还去申请设计专利。自家泡的药酒,不是高度喝得怎么尽兴。有天晚上邀你小酌,盛情难却去了。几杯下肚,只感觉从喉咙到胃隐约有股灼热感觉,而他显得不过才起,那个神情,那个话头,吕纯阳要是未曾升仙估计也是难敌。盛夏的一个周末清晨你刚出门口,刚好他也走到你这层楼道,于是二人同行于楼梯,你说,难得你怎么早啊,要去哪呢?他一脸喜庆,终于画完啦,去公园走走。你听他这样一说,当下说道,要不一起去清源山上吃个早茶?他笑嘻嘻道,远啦,我就想走几步排解排解心情,顺带买点菜下厨,今晚外孙女要来。跟着又说,晚上喝几杯啊。你则说,那你得先陪我上山喝喝茶呀。你们不约而同一笑。你赶紧又说道,咱们不走路,开车上去如何?
“喝茶,家里随时能喝,你呀,干嘛非得上山去。”
“可遇不可求啊。你刚画完稿子,我刚一篇稿子写完,你说是不是难得巧合,该不该好好放松下。耽误不了您外孙女的晚饭啦。”
走过这个转弯。然后来,再来。再次攀登。脚步可还算轻快!哈哈!你这时才恍然察觉四下的鸟鸣声此起彼伏起来了。也是跟现在的树木扶疏有关吧,那会的休憩的半坡可没有这般的林荫。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你不禁想起对此二句的另一种解法,明明是一幅恬淡的风景画,偏偏被人则拿来揶揄说话的不着边际。旧时有三美梦,庄周梦蝶,邯郸梦,南柯梦,您可是好哪个梦哪?这些传奇色彩的题材一经戏剧的描摹,那可是变得生动无比了。小富由勤,大富由命,这又是劳动人民的一个深刻思想结晶。司马迁这位史家还补充道,发大财还要有头脑,犹如用兵,要出奇制胜。达摩至嵩山将要入山面壁之时,有士问曰,和尚西来寻甚么?达摩答曰,不受人欺之人。将此一答加上司马迁的强调,也许这才能够使得一家企业立足百年吧,否则不谈百年,草草几年光景也就作鸟兽散了。
披发佯狂走。莽中原,暮鸦啼彻,几枝衰柳。破碎河山谁收拾,零落西风依旧。便惹得、离人消瘦。行矣临流重太息,说相思、刻骨双红豆。愁黯黯,浓于酒④。
由于心脏的搏动而咏唱出来的真理,是诗⑤。
那么古文呢?北宋欧阳修奉命编修《唐史》,一日与几位翰林学士助手外出散步,遇见一匹马狂奔而踩死一只狗。于是醉翁灵机一动,说道,你们说就这件事情,对于咱们修史的人来说,提要该是怎么个写法?一人思索后,说道,有犬卧通衢,逸马蹄而杀之。另一人说道,马逸于街衢,卧犬遭之而毙。醉翁当即笑着叹道,照这个写法,咱们的唐史可得厚上个好几倍啊。二人于是当下求教,欧阳修不假思索道,逸马杀犬于道。对于古今之辩,好古者说道,古文,一字一观念,言简而义深。这不由又使你想到民国时期的那些大家们。由于他们所处的时期特殊,新旧交替之际,这就使得他们在词语的运用上更多保留那种追求用字的简练,更是兼有种意境的深沉悠远。那么现在要是树上突然跌落一只松鼠,跟着又很快从一旁的树干上树不见,我该如何来描述呢,哈。先是一惊,接着一个感叹,再来呢?由于对那些现世的哗众取宠和华而不实的书籍始终不敢恭维,于是在阅读这件事情上你始终坚持没有捷径。阅读同样是一个不断进阶和探求的过程。想想婴儿长牙时的磨牙棒,是不是又干又硬。这就好比你如果始终停留传统文学,口水文,励志鸡汤文,通俗小说,那么有一天你喜欢上了艰深的作品,你会赫然发现,你回过头再去阅读那些以前甘之如饴的作品,会油然感到好像变得清汤寡水了。帕特里克·怀特的《风暴眼》,埃利亚斯·卡内蒂的《迷惘》,托妮·莫里森的《最蓝的眼睛》,进阶的是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当然咯,要是不感到厌烦,你就去看看马塞尔·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或是弗吉尼亚·伍尔夫的《海浪》和《到灯塔去》吧,一定让你频频发困或是眼睛为之一亮。经典之上则是专是史是经。就此而言,已是人一生也不可穷尽了。不过嘛,就是残雪,咱们这位女卡夫卡,心思是女性的缜密没错,可视界和用词酌句的意境和维度还是太窄太窄了。察于刀笔之迹者,即不知理乱之本。习于行阵之事者,即不知庙胜之权。用这样的道理来说明文学的造诣与思想的程度,同样是不为过。性情见诸笔端。执大象天下往。栯堂禅师有感作诗道,天下由来轻两臂,世间何故重连城。你要问是什么重连城,当属执著的念头,对错与否,愿听得旁人意见与否,人实是太容易落入窠臼。不思量自难忘。
“一分钱吗?如果它掉进那个粪坑,你也要用勇气跳下去寻获。”
他跟着继续解释道,“当你拿起笔的那刻,你就必须全身心投入进去,完全抛弃自尊与认识,奋力一跃进入粪坑掏那一分宝。”在场的听众被他那逗引的神情一逗都笑了。他最终想表达的应该就是,一个作者必须勇于放弃自认为已得到的一切,否则就没有超越可言。欧内斯特·海明威的《老人与海》。这之后的海明威苦恼大吗,每个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写不出那超越前作的时候,内心的那种痛苦就不断与日俱增了。莫言最好的作品哪部呢,《丰乳肥臀》,自此以后便未再迸发出思想的火花。余华呢,自从写出了《活着》,以后就一直停在自己的圈圈里打转了。那些先锋派们更是无一例外,当他们重新回归并尝试跨越那道天堑,重新面临的皆是漫长的一筹莫展。作品自然还在不间断问世,可其实呢。贾平凹是《废都》或《秦腔》呢,此后便是迷路的羔羊踏上了不自知的迷途。知否?又或王蒙还是阿来。理论是夯实的,笔触同样不乏尖锐,可怎么就写不出更好的了呢?文学艺术创作不同于理论著作,如果说诗是意象的语言,感觉的语言,那么一部长篇艺术创作就是作者的一次漫漫重生之旅即取经之艰程。九九八十一难。悟空,八戒,沙僧你们在哪?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⑥。
“要知道,并不在于事情的大小,而是你的心及与之的视野视角。”
现在,你要尝试重新进入他,并将其未表达的一并清晰地清楚说出,一定要清晰无误。明白吗。不不,我一点准备也没有,我的能力不够。他需要的是一滴甘露,另一个声音揶揄地说道,才能完整说出那位先师的残篇断笺。他还是怯怯地自辩道,现在是荔枝的季节。你一听马上语重心长说道,最后一颗杨梅还长在树上。舞台的帷幕缓缓拉开,他他他一一粉墨登场。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我叫烟草。
我叫风絮。
大家好,我是梅子。
嗟呼!试问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就是这样。什么是平常心呢?答案千千万,却是还不及一位孩童天真无邪的一言,睡觉吃饭。这段石阶走得可真是有意思。你在愁烟草或是风絮还是梅子呢?“只是看是不够的。艺术家必须进入物体之内,与它融而为一,去同它一道感受。”他们那天谈论的到底是什么呢?现在你让脑海里一再重现这样一句话。意识的触角。它与你刚才所思考的差异在哪呢?那是因为你们至少都认同艺术的本质,即人与自然是一体的,不是二元的分立。西方的艺术是剖析的视角,是人的视角,专断的,东方的美在于强调人与自然的共生与和谐。就此而言,当今真正属于东方的现代文学艺术还在孕育中。故,你要如何证明你就是你?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你这是在鸡蛋里挑骨头。对着一池湖水打洞。你很快就将自己逼到了死角。没有那个金刚钻就别缆瓷器活。奇技淫巧。你就别在钻那个牛角尖了,没用。你放缓脚步,将目光不禁一个投向四下,就差一个在转身了。继续走。
一场声势浩大的辩论即将拉开帷幕。
南台寺的晨钟悠扬响彻。天际边渐渐显出一片鱼肚白。我走到南台岩向下俯瞰,视野里微微多了一丝的依稀,心上却不自觉出现一阵恍惚,这种感觉立刻使我产生一种不真实的念头。旋即,我仿佛就像是在看着一幅真切的画作一般,有种渴望在不断滋生,呐喊,走进它。这个念头如此强烈,以至于当一阵乍起的晨风从我身上掠过划过我垂下的手掌,我才感觉我的手心同时出现一阵异样的清凉。山风是影子,流动不止变幻不息。也许是我的心吧。我不禁一笑,转身走向寺门。
当我走到寺院前庭,只见一个老和尚正在另一侧一棵树下清扫着。我本来应该是径直走进寺里,但此刻我的心里突然萌生一个念头,试试他的修行。我被这个奇怪的想法牵引,不由自主,我向他的方向走去。
师傅,您打扫哪。
是您哪。这么早起来,昨夜睡得不好吧?
一夜的落叶声不绝于耳啊,呵呵。
也是啊。它们大概也是身不由己吧。
他说着就重新动起手中的扫把扫起地来,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声响。您看看它们,他边扫边说道,可您明明听到的是扫把扫地发出的声响啊。树欲静而风不止,奈何奈何兮。那么师傅,您说,如何让这风停息呢?他不觉微微一笑,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将目光投向我,又望向四下,您看哪,天气晴朗的时候,每日的阳光必定首先出现在寺院大殿的燕尾脊上。我常常这时候明明扫着地,也该当听到这样沙沙声响与百鸟喧闹的声音,可实际却是常常心下一片安静。今天应该是个晴天吧,您说哪?他说完继续干起手中的活计来了,而你。你说?
是先有鸡还是蛋呢?你不可能追溯到第一个蛋或是第一只鸡的诞生,所以呢?是先有水还是先有地呢?未知生焉知死。
南台寺的晨钟悠扬响彻。听着这声音,想起自己昨晚一夜的辗转反侧,就像那晨风中的花絮,被一阵阵地拂起而又被一阵阵无情地抛下,却始终只能逆来顺受无可奈何。这就是我此刻站在这南台岩上的缘故吧,不愿自己那般踟躇,被那无情的思绪一次次地摆弄。我为什么就不能动起来呢,既然静不下来。这个反抗的声音是如此坚决如此之大,片刻便得到一面倒的支持,使得你毅然下床,走出房间,走出寺院,让自己的双脚不停地在走动。你不知道自己该到哪里,或是到哪里该转弯掉头,一切全凭那一刻下意识的定夺。如果他要我走下山去,我也一定是毅然决然前往。我就这样被带到南台岩前,我望着眼前还朦朦胧胧的世界,刹那间感觉到一种真实,就好像这之前都是在梦游似的。一阵阵清冷的风拂过我的周身,我犹然感觉到一种惬意,一种坦然。我的手心似乎比我还迫切地渴望它的到来,一次次地让我体察到它的清心,它的开怀。
一则有关黄檗希运的故事一下子跃入心绪。一位知事来访一山寺,巡而忽见各任住持像,指其一问,这是谁呢?住持答曰,已故住持。于是知事再问,这是他的像,人在何处呢?住持面露难色本不予作答,但知事一再追问。最后住持无奈让弟子们来答,却始终没有一个能让知事满意。住持忽地想起寺里新近的一个和尚,举止颇怪,闲余皆用来打扫院落让其保持干净。于是便叫人请来介绍给知事。后者礼后说道,贵僧,不幸他们都不想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否可以善心为我解惑呢?和尚便说,你的问题是什么?知事复述刚才事情的经过,再问,这里是已故住持的像,但是人在何处呢?和尚立刻大叫,大人!
你说,贵僧。
你在哪里?
如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呢,人们常说是叫不醒的。但是在此,黄檗希运却是以如此强硬的姿态直指向知事本身,将他的意识和它自己,一并赤裸裸暴露面前使其无所遮蔽。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呢?那咱们就继续。
“今天怕是要阴天了吧!”
现在想起出门时这样一句脱口而出,却是与此时的天空完全形成一种鲜明对比。天上的白云几许,不是出门时的朵朵,更没有夹杂的阴翳,其间更是透出一股挡不住的蓝,蓝得耀眼。在我的眼帘上此刻赫然显出一条光带,直指向地面,顷刻间,无数的尘埃随之显现,不断浮动。它离我是如此的近,我于是试着对准它们轻轻一个呵气,只见它们的运动随之一阵激烈起来,又随着我的停止而复归如初。我不断这样尝试,简直意犹未尽。这样的时辰,坐在这样一棵树下,遇见这样的光芒,也许也是一种不期而遇的幸运吧。我抬头扫视了番院落,人影还是寥落,透露出一种难得的静谧。对于这样一处置身闹市,身处古刹中的庭院,早晨这样的时光是难得的,更何况今天是周末呢。每月一日的勤佛日情景,再看此刻这样一种清净就更加让我不由感到难得起来。想起昔年闲暇时间也偶尔来此一走,或是为了礼佛而来,而今时光过半,才惊觉又有多少际遇来为这样小小的礼遇而感动呢。若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那是另一番光景了吧。烦恼不期而至,躲也躲不开,脾气一上来有时甚至想破罐子破摔,就是这般。三十年前的自己,或是十年前相比,与今时的自己也是两个模样啊。对着镜子照,每日照,能感觉到自己在变化吗?时间的流动无止无休,只有那一刻你主动停下你的心来的时候才方觉匆匆。诗人们于是便有了这样的诗句,我的身体里流淌着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流。或许这样的句子可以是这样子,我的心一刻也不停歇。
为我提供荫蔽的这棵榕树,这么多年,每次来每次都习惯找它坐坐,不为别的,也许就是习惯,也许也是一种想念吧。亲人们、所爱的人、朋友们不可避免的远行,由此不可避免地带来的伤怀,独自一人的时候,才感觉到那股不愿承认的懦弱、不争气一下子都上来了,这就是我们每每不想让旁人知道的另一面吧。又是多少年了,梦里的阿公或是阿嬷的那般面容始终未变,就是地点总是一变再变,有时醒来都甚是觉得奇怪,阿公怎么可能在那里嘛。再次回想,反复咀嚼,很是别有一番滋味。可即便这样,在下一个念头之后,便感到它在渐渐消逝,如何也抓不住。对于时光会把我们雕琢成的样子,年轻时想的跟此时相比,并非仅仅感到容颜老去,心也跟着在变,脉搏的跳动似乎还是老样子,躁动吧也有,就是似乎更顽皮了。我在想,这是不是即是返老还童呢。如果让我年轻三十岁,我最想干嘛呢?追个漂亮的女生,谈场只为上床的爱情。那个年轻人傲慢起来就不免自我感觉良好,什么!失恋吗,那是神话。就为他的皮囊长得好看吗,或许这就是年少无知吧。或是会重新走上一次从前走过的路呢,那种辛酸、快乐、苦恼、郁闷、迷惘、满怀的憧憬,你真的愿意再来一次吗?
几日前旅行途中的老友贺年寄来贺卡,封面是太行山的主峰面貌,在背面他则写有,走到哪里都看到一样的山峦,但总是会不住地与故乡的那座相较。老子的笑,古道的荒,眼前明明看到的是缥缈的云烟,心头却浮现出了东西双塔。得空就替我问候一下它们吧。要是当着电话讲这番话,我该要说他是在矫情了。时代不同,现今的年轻人已少有用这等抒写的形式来表达的了。互联网上的贴吧,论坛,或是即时通讯,那不过是一种口语式的议论、交流,要说这就是在运文那真是有待商榷。差别就是如此之大,即便是几个字而言,用在恰当的地方,那就是一次心灵潮涌的表现,美的体现。日本俳句女诗人加贺千代女,清晨出门汲水,看到牵牛花缠绕井旁,怜惜它便另向它处去取水,频频回首。过后因此写下如此俳句,牵牛花自芳,青青柔蔓绕井旁,借水因怜花。
见到树上的枯叶掉落,想起时节刚刚入春,忽地一个违和的词汇却跟着乍显,心情一下子不免荒凉起来。又自问,这就是油尽灯枯吗?应该就是俗话说的吧,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枯叶本就无心让我看到落地,我的目光也不过是恰巧撞见,那么凭什么我们要这样为难彼此呢!我亦无权对它说三道四啊,所以这个罪责该当谁受?我不觉一阵哑然失笑起来,责骂自己道,你是自作自受。枯叶啊枯叶,道声抱歉说与知,共语不相识。
在我出神的片刻,树上忽地响起一个特别的鸟鸣声,让我回过神来并聆听起它。想来它也是刚刚来到的吧。声音如此鸣啭,实在是很悦此心。我于是更加注意起来这此起彼伏的鸣叫,努力分辨起树上到底是有几个声音。对于不曾留心的事物,要想一略其中的差别,也才会明白什么是不自量力。儿时的时候,夏日里听见蝉鸣声,心下就一阵骚动,是不是能擒到?听闻屋外小伙伴们的喧闹,忍俊不住就想查看一下究竟。音乐的魅力就更是如此了,常常不知不觉流连忘返。说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听来是很扣人心扉,但哪里会有没得原由的爱慕!无一例外都是被某种意趣所激起心中的向往,何况单是一个慕字就足够写下一部读也读不完的编年史了呢。
“杨柳回塘,鸳鸯别浦。
绿萍涨断莲舟路。
断无蜂蝶慕幽香,红衣脱尽芳心苦。
返照迎潮,行云带雨。
依依似与骚人语。
当年不肯嫁东风,无端却被秋风误⑦。”
“你本是言不得志,我且将它照面依。呵呵。”
所以名相之争,如果仅仅只是停留在争,那真是毫无意义。对此,禅宗当是会给予当头一棒。鸡与蛋的关系?如果未能解决,那么暂且搁置,静心思虑,学识见闻到了,道路自然显现。朱子解格物致知,王阳明对着竹子格了几天,大病一场后最终体悟,心才是根本。两家之言同样是停留在形而上,对于形而下或是事物之发生几何,同样最终付诸形而上,这就是僭越之举。可时代并不是仅仅这样来解释,眼光目及所知,推及年代,讽以不化,那才真是无知。王夫之对于明朝不可避免的覆灭不知何等痛心,痛定思痛,对理学大加批判,这不能不说是物极必反。但最终还是难敌时代洪流,时机还是未到啊。
抬头眺向前方,不一会儿即将又是一个转角,一段爬坡。时光里的它们变化真是不大,不过是青苔多了几许,也许是因为我们的年岁是不相等的吧。我的一岁对它来说或许不过才几秒钟,又怎么相提并论。想起父亲年少时扛着捡拾的柴火一路颠簸下山,那情形一下子不由在脑海中联想开来。母亲在田间弯着腰插秧,不时还得打量向我的方向,说上一句。阿嬷总是把那花生藏在缸里的最深处,防着我们偷着吃了。想想吧,对那时的他们来说这得是多大的引诱呀。
“哥,阿公在叫你一起上山了。”
①北宋钱熙七言绝句《清源山》。
②《黄涅槃谶》(闽王氏亡国,留从效继领留务,虽称藩南唐,实雄据一隅。先是妙应大师黄涅槃有谶云云,既而清源果无干戈之扰,乃从效姓名所应。) 唐代,不详。
③出自埃里希·弗洛姆《心理分析与禅佛教》。
④出自弘一法师早年词作《金缕曲·将之日本,留别祖国,并呈同学诸子》。
⑤语出自钟敬文。
⑥出自北宋贺铸《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
⑦北宋贺铸《踏莎行》七首之第四首《芳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