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命运是不公的。
岂止命运是不公的,世间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只有绝对的不公。
年轻的时候每当遇到不公的事情,我们都会愤怒,生气,郁闷,无奈,无助,抱怨甚至抓狂。
慢慢的年纪大了,才会醒悟,才会看透,才会理解这个社会和自己的命运,其实,也不是看透或理解什么,而是,被一次次的挫折,磨难给磨平了棱角,直到彻底向生活缴械投降,向命运低头。
然后,美其名曰:看透了,理解了。
只有自己知道这份看透和理解里包含了多少的迫不得已,多少的辛酸和血泪!
1
二爷是爷爷的弟弟,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不同的是二人截然不同的命运。
在我三岁左右时,姥姥(爷爷他娘)去世了。本来娘俩相依为命的二爷这下就剩他一个人了。
虽然同住在一个院子,可就像美国的富人区和贫民窟一样,有着天壤之别。
院子的左边是二爷住的用石头砌的二层楼房。虽说是楼房可还比不上人家的一间平方。这么说是有原由的,二爷一直单身,生性木讷,身高近一米九,身材偏胖,外号“鲁智深”,因为他们身材相近,故起此外号。
不爱干净的二爷也不喜欢收拾屋子,屋里常常是黑洞洞的(时间久远,忘了是没有窗户还是没有灯,记忆里好像都没有,有时晚上会点个煤油灯),由于经常喜欢往家捡垃圾,所以,黑漆漆的屋子里经常堆的没有下脚的地方。
一般没什么事,也很少有人去找他。
院子的右边是几间瓦房,爷爷虽然没有二爷高却比二爷要胖的多。爷爷不但娶了媳妇还生了七个孩子,一家人热热闹闹、其乐融融。
相比之下,二爷那边则总是显得冷冷清清,凄凉无比。
2.
记事起爷爷奶奶还在老家弹棉花,这时儿女也都已成家。虽然是小本买卖,但也比闲着的好,能挣一些是一些。
二爷依旧光棍,种着一个人的一亩三分地,二爷也做买卖。每逢街上有集市二爷就会用架子车(农村拉土的两轮车)拉上一些锅碗瓢盆去集市摆摊。
让人受不了的是二爷脚腕的疮,大概有长宽十几厘米的样子,平时露着就罢了,摆摊时也毫不遮掩的露在外面,大夏天的经常会招来好多苍蝇蚊虫的光顾。
他也不管,苍蝇来了就挥手赶一下。可能偶尔会擦点药膏,却好像并没什么用。记事起他脚上就有疮,只是后来越来越严重了。至于这个疮是怎么得的,还真没问过他。
不知道为什么生意貌似不景气,人来人往的集市经常半天都没人来买一个。或许跟他的长相有关,或许跟他脚上的疮有关,反正生意就是不好。
那时候我上一、二年级不懂事,有时早上上学路过集市就会跑去问二爷要零花钱。
记忆中好像给过一两次,更多的是训斥我一顿,比如:我到现在还没吃早饭呢,你都不知道把你家馍馍给我拿一些来,就知道问我要钱,你看,这半天都没生意,我还想问谁要点钱呢!
几次三番后,我就没再去要了。
3.
二爷不但摆摊,还捡垃圾。
家里最多的家当估计就是垃圾了。
可能是由于穷的原因,也可能是节俭惯了。二爷每次理发,明明家门口街上就有好几家理发店,可他却偏要拉着架子车跑到几十里地外的临县去理发。据母亲说:那里(临县)理发只需三毛还是五毛钱,比我们街上理发店要便宜的多。
可一般人还是不会去,因为来回路程太远了。那时候又没有公交车、出租车什么的。
骑车都嫌费劲更别说来回都走路了。理个发来回要差不多一天时间,二爷也是个人才。在当时的众人看来是,用现在流行语言说就是一朵大写的“奇葩”。
可是,那又怎样,毕竟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
4.
我慢慢长大,二爷却依旧是单身。
由于自身条件太差,各方面条件太差,没有人愿意给他介绍对象,他自己也不会谈。老实的就像一根木桩子,还是实心的。
爷爷已经过上了无忧无虑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儿女都已成家且也算是儿孙满堂了。每天的生活除了吃饭就是往街上一坐,远远看去就像一尊佛,白胖白胖的。或找几个老头在一起下棋,晚年的小日子过的相当舒服。可以说,跟爷爷年龄相仿的老头,还真没有几个有爷爷幸福的。
此时的二爷除了还是一个人外,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艰辛。这时候老家已经没人了,只有二爷还守在那,爷爷和几个成家的儿子都搬了出去。
二爷脚上的疮还在日夜伴随着他,还是要种地,还是要捡垃圾,这时已经不摆地摊了,主要是不挣钱的缘故,不过年纪大了也摆不动了。
单身久了或许还是会寂寞,会孤单,会空虚冷的吧!
一天,父亲接到消息说二爷差点把邻居家小女孩强奸了,人家大人找上门来了,女孩哭的哇哇的,人家大人要求赔钱。
后来才知道,原来那天二爷把才六、七岁的小女孩骗到家里反锁了门,然后让小女孩脱掉裤子。小女孩不愿意,二爷就强迫人家脱,吓的小女孩大哭不止,然后被邻居听到这才赶过来了。还好没发生什么,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后来,按照小女孩父母的要求,父亲兄弟几个凑了凑赔了人家一笔钱才算了了。但人到晚年的二爷名声却已是晚节不保!
街坊四邻,闲言碎语,人人见到二爷都像躲瘟疫般的连忙走开,或在背后指指点点。
二爷的世界再次跌入一片无边的黑暗,虽然这次黑暗是自己造成的,可是,事到如今,说啥都已晚。
5.
又过了几年,一年夏天听母亲说,二爷在地里拾麦子时遇到一老太太。老太太也在拾麦子,二爷就跟人搭讪,还帮人拾麦子,并把自己拾得的麦子也一并给对方。
母亲说,真是老实人恼死人。你不是傻吗?你给人麦子人肯定要啊,白给的不要白不要。老太太接受了二爷给的麦子,也聊天成功,只是后来老太太的女儿来了,就把老太太接走了。剩下两手空空一脸茫然的二爷在原地傻傻的站着,然后,转身回家。
我想,二爷是孤独的,是寂寞的,是空虚冷的,是孤苦无依的。一个人,一辈子,一辈子说长不长,可是,说短也不短啊!
一辈子,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他没有碰过女人。
一辈子,他没有感受过来自女人的丁点温存。
一辈子,他没有感受过来自家庭的温暖。
一辈子,他没有做过一件拿的出手或上得了台面的事情。
一辈子,他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
一辈子,他没有真正的开心过,哪怕一天,哪怕一刻。
一辈子,就这么说过,就过去了。
我想,他是不甘的,正因为这个不甘所以才有了他晚年生活中的两个插曲。年轻时都没有去做,没有敢去做的事情,到了晚年反尔做出了这有违伦理道德的事情,不是不甘又是什么,或许他是出于对女人的好奇也不一定。但可惜还是尝试失败了,幸好尝试失败了!
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大伯偶尔会拿些吃的给他送过去。他终日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睡觉。毕竟人到了年迈时,自己是不太能照顾好自己的。
有时逢年过节,几个姑姑来也会回老家看二爷一眼。
一天大伯又拿东西回老家,敲半天门没人应,二爷睡觉死,以为是他没听到。无奈之下大伯就翻墙进了屋,进屋一看把大伯吓一跳,二爷走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在了自己的老屋里,还好大伯去看他了,还好发现的早,还好他走的还算平静至少没有受什么罪,还好死在了自己家里。
也就是二爷走时其实身边是没有人的。
后来,大伯带头兄弟姐妹几个帮忙一起把二爷葬了。葬在了自家的田地里。
二爷走了,就像他无声无息的来一样又无声无息的走了。
二爷走的时候我不知道,也没有回去。
一次聊起二爷,我问父亲,你们家那么多孩子,爷爷怎么没送一个给二爷?父亲想了想,没说话!
有时我在想,大概是没有人愿意跟贫苦,老实,无能甚至懦弱的二爷吧!
每当回忆起二爷的一生,我都会感慨万千。我是谁,我来自哪里,又将去向何处?
我苦思不得起解。
我有时在想,如果我们的人生都像二爷一样,那么空,那么苍白,那么辛酸和麻木,那这个人生还值不值得过。还值不值得我们拼了命的生下来,活下去。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