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姌姌
玉兰树的影子漫过四楼窗台时,林穗正把辞职信折成纸船。茶水间的挂钟指向晚上七点四十分,暮色在咖啡渍里晕染开来,保洁陈姨擦窗的声音像沙漏里的流沙。
保洁陈姨擦窗时忽然“呀”了一声,枯枝似的手指戳向窗外:“这玉兰树要开二茬花哩。”林穗循声望去,果然看见光秃的枝丫间鼓着几点白苞,像是谁把揉皱的纸星星藏进了树冠。
“这树今年开得疯。”陈姨忽然说。她踮脚擦拭玻璃上顽固的污渍,脖颈间的银链子晃着碎光,“二茬花总比头茬甜,麻雀都晓得上这儿觅食。”
林穗望向窗外,灰白的花苞鼓胀如帆。三年前初遇这株玉兰时,它才够到二层的防火梯,如今枝条已能轻叩她的窗棂。纸船在掌心洇出汗痕,她忽然想起入职那天,保安李叔特意按住电梯门等她跑过旋转大厅。
电梯间的感应灯忽明忽灭。林穗摸出包里的薄荷糖,铝箔纸撕到第三道裂口时,身后传来塑料凉鞋的踢踏声。行政部林主任抱着文件夹出现,发间暗红绸带别有几分生气。
“6层西区灯未关。”平板电脑的冷光映在她镜片上,“顺路?”这话像是问给空气听的。林穗跟着走进尚有余温的办公区,发现自己的工位笼罩在唯一的光晕里——其他区域的顶灯都已熄灭,唯有她头顶的灯光亮如满月。
午夜的风掀动百叶帘,车筐里突然多出把透明雨伞。林穗望着1楼的灯光,老张正在监控室窗前啃馒头,见她抬头,急忙用报纸挡住脸。上个月暴雨天她冒雨推车,第二天车筐里就出现了第一把伞,伞骨上还沾着食堂炸油条的油烟味。
玉兰开花那日,整栋楼都是清甜的。林穗在树下捡到一朵完整的花,发现花瓣基部凝着蜜珠。茶水间的蜂蜜罐突然不再神秘——每次她咳嗽,不锈钢碟里就会出现浸着柠檬片的琥珀色月亮。
蝉鸣最盛的午后,花市玻璃门叮咚作响。穿碎花裙的姑娘冲进花店时,林穗正给向日葵修剪枝叶。“要、要解暑药吗?”对方把藿香正气水拍在收银台上,怀里的向日葵簌簌掉着金粉。玻璃瓶在夕阳里流转虹光,林穗忽然认出这是采购部新来的实习生,上周在消防演练时红着脸给她系过逃生绳结。
蝉鸣声里忽然混进一声轻笑,像谁在身后悄悄拨动了琴弦。病假单批下来的傍晚,同城快递送来润喉糖。枇杷膏瓶身的保质期批号泛着模糊的蓝,林穗对着台灯转动玻璃瓶,想起去年春天帮采购部核对过三千个这样的编号。便利贴上的向日葵歪着头,花瓣里藏着三个油墨笑脸,和行政部保温杯底印着的卡通图案如出一辙。
梅雨季的尾声,玉兰开始落第二茬花。林穗站在储物柜前,发现隔板夹缝卡着张明信片。盛放的玉兰照片背面挤满稚拙的签名,油墨印着“植物园团建诚邀您同行”。最下方有行小字:“树长高了三米六,正好够到你的相机镜头。”——这是去年部门踏青时,她对着玉兰树嘟囔过的话。
辞职信最终成了书签,夹在那本《中国植物图鉴》的第236页。此刻林穗坐在工位上,看陈姨踩着凳子擦那面能望见玉兰树的玻璃。晨光穿过六层楼的风,将满枝新雪摇成细浪,陈姨哼着黄梅调,银链子在她锁骨间晃成一条银河。
楼下传来老张炸玉兰花的香气,林穗打开OA系统,在即将超时的团建报名表上勾选“参加”。屏幕右下角弹出新消息,实习生发来一张手绘路线图:歪斜的玉兰树下站着火柴小人,对话框里飘着“前辈记得带相机呀”。
玻璃窗忽然轻颤,有麻雀在枝头啄食花瓣。林穗伸手接住坠落的玉兰,发现每片花瓣背面都生着淡青脉络,像谁把整个夏天的星光都绣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