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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末世乱起
4、河陇之乱(上)
朗达玛死后,吐蕃政权崩溃,二王忙于在卫藏地区进行争夺,分居与西藏各地的豪门大族不甘于寂寞,纷纷各自扯起大旗,他们或者名义上支持二王一系,或者干脆就自己另立门户。
一时间吐蕃境内,城头变换大王旗,据《贤者喜宴》记载,在吐蕃本土便形成了十个贵族割据集团。吐蕃本土尚且纷乱如此,那些在边疆领兵的节度使、大论们又如何耐得住寂寞?
野心家在任何时期都不缺乏,如果社会一直安享太平,朝廷能够掌控大局,这些野心家自然会俯首帖耳,做病猫状。但等到生逢乱世,他们便会雄起于江湖,或功成霸业,或作乱一方。
朗达玛死后不久,公元842年(唐武宗会昌二年),身为吐蕃洛门川(今甘肃武山东南)讨击使的论恐热,便跳出来表示不服。
论恐热,本姓末(与苏毗王室同姓,可能他也是苏毗王室后裔),名农力,属于吐蕃贝氏家族。
吐蕃国法不呼本姓,但王族则曰论,官宦则曰尚。后来,其自命为吐蕃大相,所以有的史料也称其为尚恐热。
讨击使这一官职,本为唐朝官职品阶。在吐蕃后期,随着和唐朝交流的加深,吐蕃在边疆地区复制了唐朝很多的管理制度和官吏名称。例如,在西域也采用了唐朝的羁縻州管理方式,在边疆的吐蕃最高行政长官,也称为节度使。唐朝边疆的讨击使一般皆为临时性官吏,边疆有事便领命出兵。事毕,回朝交旨便不负此职。不清楚吐蕃的官吏设置是否也依照唐朝的方式,但讨击使的官职品级,低于节度使和边疆大论是肯定的。
当论恐热挑起大旗反对云丹时,他显然还不是一个独霸一方的人物,但这并不能阻挡他升腾不已的野心。很多史书都认为论恐热是支持沃松王系的重臣,其实从他之后的所作所为来看,说他是个寻机而动的野心家更为合适,恐怕他忠于的只有他自己。
公元842年底,论恐热鼓动了党项、温末、吐谷浑三个部族,组织起一万多人的部队,又联络了吐蕃青海节度使,打出那囊氏无道,擅立国王的旗号,出兵讨伐云丹。
在誓师大会上,论恐热慷慨陈词,言到:“天道助顺,功无不成。”
身在拉萨的那囊氏贵族得知论恐热兴兵作乱的消息后,派遣宰相尚思罗领兵北上平叛。两军在渭州薄寒山(今甘肃陇西)遭遇,论恐热确实有两下子,一战便将尚思罗的部队击溃。败退后的尚思罗逃奔松州(今四川松潘),论恐热缴获了大量尚思罗丢弃的辎重,顿时军心大振。
逃到松州的尚思罗不甘心失败,召集苏毗、吐谷浑和羊同(象雄)等部八万人前来相助。尚思罗的军队在洮水南岸布防,烧毁河上的桥梁以阻挡论恐热的兵峰。
这时论恐热的部队已经扩充到三万余人,但在人数上仍旧处于略势。而且他面对的是攻坚战,这是最比拼部队实力的战争方式。
在史书中皆云,“论恐热性悍忍,多诈谋”。这次,他听说尚思罗召集苏毗部落军队前来反而大喜。他命人在洮水沿岸散布消息,说自己本是苏毗王族之后,现已奉召成为吐蕃大相,这次是替天行道,奉天命而召讨朝中佞臣。
估计他在苏毗故地确实有号召力,苏毗军队人心浮动,论恐热趁机率兵渡河攻击。苏毗军队纷纷倒戈投入论恐热麾下,尚思罗收拢不住自己手下的士兵,眼见败局已定,只能继续向南逃窜。论恐热纵兵追杀,并允诺军队可以随意劫掠。
也是尚思罗倒霉,他在山间逃窜,偏偏被苏毗乱军堵住,稀里糊涂的成了俘虏。杀掉尚思罗之后,论恐热声威大盛,麾下已有十几万军队。
但这两只吐蕃军队交锋的结果,却是渭、松二州“所过残灭,尸相枕藉”。吐蕃在此处的统治,遭受了沉重的打击。
按说论恐热携大胜之势,应该挥兵南下,直捣拉萨才对。松州东南面对的是莽莽苍苍的川北高山草原,对于以骑兵为主的吐蕃军队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大块空地。
更何况川北草原本就靠近苏毗故地,论恐热南下应该能够得到苏毗故族的支持。但他却率军西去直指鄯州(今青海西宁),可能论恐热考虑他挥军南下,鄯州军队会抄了他的后路。为此,他决定首先击败鄯州军队,彻底掌控河陇之地后,再南下一举解决拉萨的云丹政权。
论恐热谋划的非常完美,但他却在鄯州踢到了一块铁板——鄯州节度使尚婢婢。
尚婢婢,羊同(象雄)故族,姓没庐,名赞心牙。我们曾提到过这个吐蕃望族,没庐氏世代在吐蕃朝中为相,论恐热起兵作乱之时,没庐氏依旧是云丹王权的支持者。
尚婢婢其人,史书中都说他性情恬淡,喜欢读书,不喜欢在朝为官。直到年过四十了,还在家中赋闲。应该说,他这么一直闲云野鹤的下去,做个富贵的散淡人也挺好。眼看着这个资深文青的身份就要做到死了,但命运却和他开了一个血淋淋的玩笑。
赤祖德赞执政时期,他被赞普强令为官,并被任命为鄯州节度使。我们不太清楚,为何赤祖德赞要任命,他这样一个文化人去鄯州为官。可能赤祖德赞考虑,反正唐蕃会盟之后,两国要安保太平。那些个领兵的武将,有事儿没事儿就在边境袭扰生事,派个读书人去了,边境还能消停点。
不过也确实如此,尚婢婢到了鄯州任上,前些年确实太平无事,这也让他在鄯州城内混了不少年头。
没想到,正在盛年的赤祖德赞没咋地就被人谋杀了,朗达玛上位也没几年也被弄死了,吐蕃几乎是一瞬间便天下大乱,鄯州也不复是尚婢婢希望的安乐窝了。
公元843年夏天,论恐热率军携大胜尚思罗之威杀奔鄯州。《新唐书•吐蕃传》说论恐热有二十万大军,加上辎重牛马杂畜,绵延千里不绝。
此时论恐热可谓志得意满,想想不过年前,自己还是个小小的洛门川招讨使,而现在自命大相,手下雄兵二十万,这兵锋,这气势,小小的鄯州还不是手拿把攥的?
有句老话叫做“莫装X,装X被雷劈”,估计是论恐热有点装大了,要不就是出门没看黄历。他真被雷劈了!
他的军队行至镇西军(河州西一百八十里)时,忽然狂风大作,乌云顿起,转瞬间便是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行军中的吐蕃士兵估计是还高举着矛枪、大旗,结果滚雷过后,几十名士兵和数十匹战马被雷击而死。
我们一说起古代名将经常这么形容,“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中通人和,运筹帷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不过说实话这基本都是胡扯,在通讯极端不发达的古代,军队统帅打仗的时候,就跟现在猜谜差不多。一切可能性都隐藏在未知的黑暗之中,只有猜到对手的出招,才能有针对的布置兵力,而等到军队布置完毕,全靠前线将领随机应变,统帅就剩下等待和祈祷先人保佑了。所以什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都是说书人唠的嗑。
但是作为一个领兵将领,知道点天文、地理知识,还是必要的,就像是论恐热得意洋洋的出兵鄯州,显然他对天气变化没什么准备。而且古代人都比较迷信,突然遭到雷击,别说普通士卒,就是论恐热也有点蒙圈了。
他也开始觉得此次出兵不详,人的思维通常都是有定式的,当你觉得一个事儿不正常,你越琢磨就越觉得不正常。于是,什么前天吃饭噎着了,晚上没睡着觉,这类事都被翻了出来,证明就是出兵不详。论恐热越想越觉得问题严重,他赶忙命令军队扎下营寨,看看有什么办法解除上天的怒气。
就在论恐热琢磨出兵祥不详的时候,在鄯州的尚婢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鄯州士兵多年安稳无事,早就文弛武僖。尚婢婢本人也没什么大的政治志向,对于军事向来睁一眼闭一眼。这次论恐热携大胜之势而来,兵锋如黑云压城,如果以现在鄯州的军队正面交锋,无异于以卵击石。虽然得知消息后,他也开始让手下部将整顿军马,但远水难解近渴,显然是缓不济急的。对于尚婢婢来说最需要的就是时间,但如何才能拖住论恐热呢?
要说多读点书就是有好处,他开始施展他最擅长的部分,这就是忽悠。正当论恐热坐在大帐中一脑门子官司,突然有人来报,尚婢婢的使臣到了大营门口。论恐热将使臣招进大帐,使臣呈上了尚婢婢的亲笔书信,信中先是赞扬了论恐热出兵匡扶朝政的义举,表示自己后手下部将都愿意跟从论恐热的足迹,在他的领导下创造更大的辉煌。
信的最后,还特别提到“婢婢资性愚僻,唯嗜读书,先赞普授以藩维,诚为非据,夙夜惭惕,惟求退居。相公若赐以骸骨,听归田里,乃惬平生之素愿也。”
这段话是说我本来就不灵,就想读几本书,做个文化人,可是先帝不答应,非让我当鄯州的节度使,我早就不想干了,现在您来了,我就就解脱了,您也不用担心我给您添乱,您让我回家种地,我老高兴了。
论恐热看到尚婢婢的信,这心情,爽的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他把尚婢婢的信向众将传阅,并说道:“婢婢唯把书卷,安知用兵!待吾得国,当位以宰相,坐之于家,亦无所用也。”
这话说白了就是,尚婢婢不过是个书呆子,哪知道用兵打仗的道理?等我得到了国家,我让他干个宰相,就在家坐着,啥事也不用管。从这段话就可以看出,论恐热根本不是什么沃松的支持者,他的最终目标是取而代之,坐上赞普的宝座。
既然尚婢婢都已经服了,那就不用考虑出兵祥不详的问题了。论恐热马上命令拔营进军,不但论恐热满心欢喜,手下的将领和士兵也知道了这一消息,乐着就往前跑,还跑得挺快,慢了抢不到东西。
当大部队走到河州南部一个山谷中的时候,突然伏兵四起,箭矢像雨点般的落下,两侧山上还有不停的抛下巨石和火把。毫无防备的论恐热军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混乱中士兵自相践踏死伤无数。看到山顶上鄯州的大旗,论恐热才如梦方醒,原来尚婢婢是在忽悠他。但这已经晚了,鄯州军队借着地势,四处出击,将论恐热的军队像羊群一样赶来赶去。
原来,尚婢婢在给论恐热写信,忽悠他之后,也没闲着,马上开始布置伏击地点。他深知部队久不交战,训练不足,正面交锋肯定不是对手,但是打个伏击的能力还是有的。士兵心理他很清楚,在正面拼死肉搏的时候,需要士兵对于将帅拥有绝对的信心。现在士兵对于他这个统帅一无所知,所以绝对不能和论恐热在正面交手。但如果伏击成功,打个一两次胜仗,让士兵知道自己的这个统帅和对方不是一伙的,自然会对统帅建立起信心,到那时才能和论恐热当面锣对面鼓的交锋。
正是凭借深谙人心之道,这一优势的尚婢婢,才先是使出了怠敌之策,而后又用了以逸待劳之计。遭此重创论恐热恨尚婢婢入骨,但形势比人强,部队都被打散了,论恐热也只能咬牙切齿的撤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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