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小时候，她以为那山峦交叠、与天相接的地方就是世间的尽头，她偷偷爬上去，却发现天空其实还很高，于是她继续往前，翻过一座又一座更高更大的山，都没能够得着天空。她绝望了，失落的回到山中。

    一只鹏路过，告诉她天的尽头在海上，而海就在山的尽头。

    于是，海，便长在了她的心里。

    从清晨到黄昏，她一直坐在那块大石头上，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呆呆的望着天空，想象海的模样。

    她多想离开大山，去天的尽头看看，看看海是什么样的。可是长老说过，她是大山的精灵，一旦离开大山就会死！

1.

    原来这不是海，她失望的坐在船边，对着水中垂头丧气的自己叹气。

    船身拨开水面，叹息落进深不见底的湖水里，泛起层层水波。

    碧澄澄的湖水在木浆下生出一片片洁白的水花，水花落入湖中，一眨眼就不见了。

    虽然这里的风景也不错，水波粼粼，鸟鸣阵阵，木秀葱葱，但是她最想看的是海。早前听说一直向东就能找到海，于是几个月来她一直向东走，在巴山一带转悠了好久，差点迷路。后来路过一个峡谷，才听说顺江而下能到海上，所以当她看到这么大的湖，以为这就是海，高兴坏了。听明白真相之后，自然失落。

    听说此湖北接江水，西与南有湘、资、沅、澧等水注入，故湖面绵延八百里，景致各有不同。此时船已到达湖中心，一方陆地出现赫然出现，陆地之上全是低矮的小树，叶子很绿、很厚，碧油油的树叶下藏着一簇簇碧色的果子，看起来便是很好吃的样子。

    船夫赶紧调转船头往回走，并告诉她，君山岛是不能上去的。

    夜里，月光洋洋洒洒的倾泻在水面之上，一只小船偷偷往君山岛上划去。一个身穿白色衣服蓝色下裙的姑娘，趴在船边，吃力的划着。

    终于到了岛上，她正要摘一颗果子尝尝，却被树丛里的人影吓了一跳。

“你是谁？”还没等她开口，对方已经先询问了。

    他的声音非常好听，像风路过山岗时撞上岩石发出的声音，柔软而清脆。

“你是……？”

“仲君。”

“我叫女兮，我不是来摘果子的。”

“你想吃果子？这里的果子不好吃，我知道一个地方的果子特别甜，要不要去？”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他的声音很好听，所以她想都没有想就跟他去了。

      他带着她穿梭在碧油油的树丛间，寻找最大最甜的果子，他告诉她，那种果子叫橘。

2.

      橘，确实很甜！

      她歪在一颗结实的树干上，手中正剥着橘皮，嘴里哼着的歌被一个声音赫然打断。

    一双充满敌意和防备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眼睛的主人却是个可爱的小童。

“你是谁？怎能到这里，谁带你来的？”

“仲君”

“怎么可能，你这小丫头怎会识得仲君？”

      小童气鼓鼓地瞪着她，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仿佛女兮犯了亵渎神灵的不可饶恕的重罪。

    “仲君乃帝君亲封的水君，掌管这片水域，从未有人像你这般……”小童不理会她的惊诧，气急败坏地骂到。

      什么？水君？她愣是没有反应过来，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她仔仔细细、来来回回的想了好几遍仲君的样子，实在难将身穿麻衣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的他和尊贵的水君联系到一起。

      正想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赫然出现在眼前。

      此时的他依旧穿着昨日的衣服，长身玉立于葱翠的树丛间，他的眉冷峻而温和，他的眼深邃而清冽，他的唇很厚，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落在女兮的心里，惊起层层涟漪。

    “好吃吗？”他的声音好听得会溢出糖来，一滴一滴的腻在她心上。

      她点点头，一时竟忘了言语。

    恍惚间，有些许忧伤莫名其妙的拨弄着心底的情绪。原本她只知仲君，不知水君。此刻却不知眼前的人，是仲君还是水君？

3.

      长老说离开大山就会死，但是留在大山一样会死，既然都会死，那么她希望自己能死在天的尽头，死在海上。所以，她偷偷地离开了大山。

      她是那么渴望大海，此刻却不想走了！她想留在君山岛，吃橘，听仲君的声音。

“仲君，你的名字就是仲君吗？”

    她在手心反复写着那两个字，想起以前听过的一支曲子，忍不住吟唱起来。

    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是啊，不可不畏！他是帝君亲封的水君，号令一方，叱诧风云，而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山中精灵而已。

“仲君，你的小仙童那么崇拜你，一定有很多人崇拜你吧？”

      他淡然一笑，将一颗剥好的橘递给她。

“仲君，你去过大山吗？你看过海吗？”

      不管她问什么，仲君都只是淡淡笑一笑。她乐此不疲，尽管一个又一个问题都石沉大海了。

“仲君，你有……妻子吗？”

    她觉得，仲君那么优秀，他应该有一位美丽聪慧的妻子。

      不过，依旧没有回应。

      渐渐的，她不敢再去问仲君问题了，她把想问的每一个问题都写下来，偷偷放进竹筒里。她想，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再也见不到仲君了，仲君看到竹筒或许会想起她。

      日复一日，她几乎已经忘记去海上的事情了。可是仲君常常不在岛上，她很难再见他一面。

      慢慢地，她觉得自己再赖着不走，仲君该赶她了。

      于是她忍不住跑去问仲君。

“仲君，我想去天的尽头看看海，你觉得怎么样？”

      仲君淡淡的笑一笑，他说，你似乎走错了方向，在西方昆仑之外，有一个地方叫虞渊，那里才是天的尽头。

      于是，女兮流着泪离开了君山岛。

      她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如果当初有人告诉她，天的尽头在虞渊，她就不会遇到仲君，不会这样伤心了。

后记.

      从清晨到黄昏，她如一片枯叶般漂浮在海上。

      离开君山岛后的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她想回大山去，却失魂落魄的随着小船漂流到了海上。

      见到大海的第一眼，她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原来海那么大，湛蓝的海水深不可测，像一个无底洞，似乎随时都会被吞没。海浪拍落在岩石上的声音很可怕，像要把她吞掉似的，她越来越害怕，越来越害怕，可是她的身躯渐渐消陨，灵魂只能寄居在如枯叶般漂浮的小船上，这无边无际的海，如何回得去？

      她日日夜夜望着大山的方向，无比想念风路过山岗时撞上岩石的声音，无比想念仲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