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聚会，老杨从汕头跑过来，一开口就说等我六年的姑娘今天嫁人了。
我一想，这个故事太老套了，之前有个很火的故事叫什么喜欢我十九年的男孩结婚了，再之前是我喜欢十年的姑娘结婚了。
我就说老杨，你也玩文艺了，但是才六年火不起来的哦。
老杨就用他的小眼瞪我说，今天元旦她结婚，我是跑到你们这来躲难的。
老杨喝酒算是中等，一喝起酒来就爱说话，我们嫌他啰嗦，他说，让我说。我们说，啰嗦前先自罚一杯说五分钟。老杨也不含糊，一扬脖子就灌下一杯。
他当然是说那个说要等他六年的姑娘。
老杨说，姑娘叫花。
土豆说，我去，这么俗的名字。
老杨说，别打岔，加一分钟。我和花是在高二的时候在一起的，花漂亮，是我们班班花，我就喜欢看着她认真听课的样子，双手托着下巴望着黑板，夕阳的斜晖从窗棱角斜割下来扑在花的脸上，金黄金黄的特别适合在回忆里去触摸。我那时候是学校一霸，我为什么是学校一霸呢，因为我表哥是县城一霸，我那时候我觉得我要不是学校一霸就给我表哥县城一霸丢人了。我妈知道我的理论之后骂我，然后顺带把我表哥骂的再也不敢来我家。我表哥就跑过来找我，他说，你混个屁啊，好好读书。我说，不是你和我说读书有个屁用吗。表哥拍了一下我的头说，好的不听竟听坏的，我还和你说考上清华就光宗耀祖了呢，你咋不学。我说，混混轻松啊，要考上清华不要了我的命。表哥说，考清华是嘴巴上说说要命，混混是真的会被要了命。我那时候不明白这些。
土豆说，老杨，五分钟了，喝。
老杨卧槽了一句，然后拿起酒杯喝去一杯。然后接着说，我是混混嘛，混混喜欢一个女生是不用讲道理的，我喜欢花，开始的时候她不喜欢我，不喜欢我可以啊，我强求不了，但我可以不让别人喜欢她，我看哪个男生和花走得近我就先警告他，要是不听我就揍他，后来就没有男生再敢靠近花了。我开始写情书，先抄徐志摩的，后来抄烦了就抄普希金的，她从来不看，每次一拿到转身就贴到后面的墙上给大家看，我脸皮厚到天下无敌了，就当练练字陶冶情操。各位，你们知道吗，爱一个人肯定得先让一个人讨厌你，那样哪天你不惹人讨厌了，她就想，我去，咋回事呀，那个讨厌鬼呢。
土豆说，这就叫欲擒故纵。
老杨对土豆竖起大拇指说，老江湖。后来我怎么样，有一次，花上课迟到了，按我们班的规矩迟到是要去操场罚跑的，老师刚要开口对的时候，我站起来说，报告高老师，花同学的亲戚来了所以迟到。老师看着我说，什么亲戚。我说，大姨妈。然后全班大笑，老师气的把书直接朝我砸过来，幸好我躲的快。老师就对我吼，你，给我滚出去，跑到我喊停再回来。我无所谓，跑就跑呗，与其在教室里浪费时间不如去操场锻炼身体。其实我那次是想曲线救国帮助花，没想到玩笑开大了，等我回来的时候花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哭，梨花带雨的我就闷了，我说，你别哭呀，我错了还不行。她不理我就趴在桌子上。我说，我错了，我给你跪下了，我双腿故意屈下来，她一下站起来，然后一拳打在我满是汗臭的胸膛上，她一愣，我一笑，然后她马上乌云蔽日地对我揭斯底里地吼，杨志强，你给我滚，我永远也不想看见你。
老杨说到这里的时候笑了一下，然后我见缝插针地劝酒说，继续喝，快喝。
老杨不含糊地再喝一杯说，后来几天，我不敢抄情诗了，下课故意往她那走看她在干什么，放学的时候就等在校门口和她说对不起，她不说话，我在左边挡住她她就往右，我从右边挡住她她就往左。反正就是不理我，后来我聪明啊，我灵光一闪，她一直喜欢大熊，我就跑到商场去和他们借了一个大熊的人偶娃娃，上学的时候就先在学校门口，站着，很多女孩子都过来看，后来花路过的时候，也跑过来看，但是人太多了没挤进来，她就想走了算了，我一看赶紧拨开人群往花那走，花很高兴，对着大熊是又捏又打的，然后我瞅着她笑的最开心的时候，嚯地从娃娃人偶里钻出来，花吓了一跳，那天我穿了一件写着对不起三个字的汗衫，花扭头就走，我夹着娃娃人偶就追上去，我说，花，你刚才对我笑得可好看了。花说，你滚开。我说，花，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花说，你好烦呢。我说，花，书上说女孩子讲的都是反话。
耗子说，老杨，你真是可以啊，厚颜无耻。
老杨说，不厚颜无耻点怎么交女朋友啊。
我和土豆点点头。
老杨吧唧夹了一大口菜边嚼边说，真正让花喜欢我当然这点雕虫小技是不行的，我一直也很奇怪花怎么会惹上那帮人，那天放学，我照例去游戏厅玩了会回去，在路上就看见一群骑摩托车的人把摩托车油门开的轰隆隆响围着个小姑娘打转，小姑娘是吓坏双，双臂勾着头发散下来。我就走近了一看，我操，竟然是花，我捡起一块石头就冲进去，然后场面就乱了，我叫花快跑，我就和他们打了起来，说好听是那样说，其实是我就挨打了起来。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在医院了，我表哥来看我，我说，表哥，帮我报仇。表哥说，报个屁仇，叫你好好学习。我说，他们欺负我女朋友。表哥说，她哪是你的女朋友，她是城北熊哥的女朋友好吧。我说，屁哒，熊哥算个屁，熊哥有你牛逼不。表哥说，那不一样，城北的地盘是熊哥的，城南的地盘是我的。我说，你干嘛不拿下城北的地盘，那样你就可以给我报仇了。表哥说，江湖上的事你懂个屁。我说，那我不管我追定花了。表哥说，那熊哥会揍死你的。我说，揍死我，我爷爷会揍死你的。表哥就一副你牛逼的表情。
土豆说，继续喝酒。
老杨说，喝多了，我就不讲了。
土豆说，那好吧，你先讲，讲完了再喝，我帮你记着。
老杨说，在医院的时候花来看过我几次，我问她熊哥是什么鬼。她不说。我说，放心，熊哥不敢再来骚扰你了。她一副不相信的表情看着我，我说，有我杨哥在，去她妈的狗屁熊哥。花抿嘴一笑，我说，你笑了。她说没有，我说你肯定笑了。她说你看错了。我说不管你笑没笑反正以后我会让你笑一辈子。
土豆说，好肉麻。
老杨夹了一块牛肉扔到土豆的碗里说，肉麻去吧，麻辣味的。
老杨接着说，后来我每天都陪花放学一起回去，花没拒绝，因为我是她的保镖。我也不知道那个熊哥后来为什么一直没来找我的麻烦，我们一起坐公车，一起走一段路，然后一起从天昏昏黄走到天黢黢黑。高三的时候，花说，你认真看书吧，考一个大学。我一看，卧槽，是啊，要考上一个大学才有希望啊。我就努力看书，每天头悬梁锥刺股，花给我复习，坚持了两个月老师都对我青眼有加，我知道他不是因为我认真学习而对我加以青眼，他是为少了一个害群之马而高兴。二个月后我实在受不了了，现实不是电视剧啊，电视剧里一旦男主要认真学习了，想考啥大学都是分分钟的事，而现实是，我哪怕看书看到两点，每次考试还是倒数几名，我他妈的对读书一点天分也没有。我就放弃了，我对花说，大不了到时候你去在的城市上班，还可以照顾你。
老杨站的许久有些累了，就双手托着腰扭了扭说，高三那年冬天，下的雪超大，路面上被压实了的雪滑溜溜的人都没办法走路。花好病不病，那时候就病了了，而且是阑尾炎，痛的趴在桌子上一身的汗，我急啊，路上车都没办法开。我看着花痛的样子，一咬牙，给了她有一个巨大的公主抱，然后撒腿就往医院跑，那个被踩结实了的路面我不敢走，我就走那很深的没人走过的雪地，一路上我都不知道怎么走到医院去的，反正到医院的时候我就累趴了，结结实实躺在医院的大厅上，后来，你猜怎么着，花没事，我的一只脚的脚后跟冻伤了，被深深挖去了一块，没注意吧，其实我现在走路是有点瘸的。
土豆歪着头看了一下老杨的脚说，完全看不出来啊。
老杨说，屁话，被你看出来我不真成实实在在的瘸子了。
土豆嘿嘿笑了两声。
老杨说，那事以后我和花算是真真正正一对儿了。毕业那年，花去了上海，本来我也要去上海的，可是一个亲戚在汕头说叫我去当个小领导，以后可能做他那个厂的副手。我妈一定要我去，我想着这是个翻身的机会就去了，花其实想我去上海的，但是没说出口。她只是说，我等你六年，六年你觉得可以给我幸福了就娶我。我说好。后来我每隔一两个月就会去一次上海，再后来厂子效益好起来，忙的真是天昏地暗，很多次花给我打电话我都没接到，酒醉第二天连电话也忘记回了。但是磕磕碰碰还是坚持下来了，2013年的时候，厂子效益急剧下降，2014年初彻底到了，我欠了一屁股债，日子没有变好反而变的更加糟糕。
我说，那花毕业了没到汕头去吗？
老杨说，在上海待了四年当然上海好啦，后来我就在汕头开了一个小餐厅，和花的联系越来越少，只是每年冬天脚疼的时候才会想起高中里还会有那么一码子事，今年是第六年了，圣诞节的时候我突然收到花的信息，他说，圣诞节快乐，六年了，我不等了。我那时候一身冷汗，是啊，六年了，我又做了什么。过了会她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我的婚礼在2016年元旦上海XXXX大酒店，我希望你能来，毕竟你陪我走过一程。
老杨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端起酒杯倒上满满的一杯，然后一仰头倒下去，老杨的声音有些哽咽了，他说，是啊，六年了，我有六年的机会，可是是我自己迷路了，真的，要不是花发了那条短信给我，我真的就会这样过去一生，把曾经的诺言当做一句玩笑让它沉没在回忆的烟波浩海中。你们知道可悲的是什么吗，是你在自以为是在人生路上慢悠悠走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告诉你说，喂， 你还在这晃悠什么啊，做梦来着吧，你喜欢的人都已经在约定的位子等你很久了。你一想，我嚓，然后一看距离，更我嚓，还剩那么远。
土豆说，那你干嘛不去参加她的婚礼啊。
老杨说，我怎么去啊，你知道吗，婚礼的那个酒店可是五星级的，我去了怎么介绍自己啊，说是花等了六年的男朋友？还是说一个瘸腿的饭店老板。
我听着有些乱，就说，老杨，这个故事在芸芸众生中太多了，你一点也不寂寞，更没什么好瞎逼逼的，要怪都怪自己，不过现实生活中的人大多数都会走你的路，也没什么好怨叹的，祝福她吧。
老杨说，本来就是，我只是憋在心里难受，说出来就好过多了，来大家举杯走一个。
土豆说，为什么啊。
我说，凭什么啊。
老杨说，说等我六年的姑娘今天嫁人了，她没有失约，祝她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