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黄果兰

我正在办公室奋笔疾书着写着作业的时候,母亲的QQ突然从电脑屏幕上闪出来了“楼下的黄果兰死了。”我怔了一下,”怎么会?这会都夏天了“
”去年冬天就半死了,这会物业都挖了”
我家原来还在一个有前院的房子的时候住着的时候,父亲的朋友送了我们一颗当时很名贵的黄果兰树。在四川,这种树照顾不好的话很容易在冬天死去,但在夏天会开出淡白色的,可以散发一天清香的花骨朵。小贩们会在盛夏采摘下来还刚刚绽放的花骨朵,四朵串成一串,在城区叫卖,当年还是一元一串,少女们买了带在胸口,衬着那些年洗得发白的衬衫,带着淡淡的清香在胸口晃荡。
母亲来自盛产美女的重庆,还依稀记得儿时和母亲去参加姑姑跟她的外籍老公的婚礼时候,母亲被一个飞自几千公里以外的欧洲人搭讪的事情。即使现在说起来这件事情,她还高兴的手舞足蹈。母亲当年特别开心的事情就是,每天早上起来开门就是一院的清香和清丽,然后带着一身香气开心的去上班。我家的黄果兰是白兰的品种,母亲皮肤很好,带着白花衬着人很漂亮。而友人当年赠与我家黄果兰的最大原因,是父亲是一个真正的花农,家里都长着很多盆的兰花兰草,有的压根是本地买不到品种,父亲自己去深山里一点一点挖出来的,友人当时偶得一株黄果兰树苗,自觉无法照顾,变赠与父亲照顾,从此变成家中一员。
到后来我家搬家到高层公寓,一院的植物都很难移栽,只能放弃,但父母唯独舍不得黄果兰,自己把黄果兰带着来到新公寓,移植于我家车库门口。但移植的植物都总是奄奄一息,一场冬之后便一副苟延残喘的样子。搬家后的母亲还是不太习惯早起没有清香的日子,经常从窗口伸出个小脑袋打望黄果兰,它还是那么奄奄一息吗?看看它长新叶了吗?看看它还好吗?
因为楼下并不是我家的土地,不能乱动,最后父亲还是耐不住去找了小区的物业,央求他们好好照顾它,它是一颗挺名贵的树,能为小区增光加彩,我家愿意把树捐给小区,只要你们能好好待它。那年我还小,天天爬树下河,上梁揭瓦。还依然记得那天摸完鸟蛋回家时,物业正在给黄果兰上过冬用的塑料布,父亲一个人站在旁边静静的抚摸着,一脸慈祥。我幼时顽劣,父亲在我的生活中一直扮演着一个严父的角色,我其实并未见过父亲那样的神色,安定,而抬头就看着母亲的小脑袋在窗户旁边一冒一冒的看着楼下,从此那棵树便不是我家的了。
就在那年,我家搬家,失去了黄果树,我小升初考的非常一般,并未如父母愿进入重点班,家中饲养的苏格兰牧羊犬走失,再也没回来。父亲被派往北京学习,家中只有我和母亲,上学时间我都在寄宿制学校寄宿,年纪小不懂照顾自己,父亲又不在身边,母亲疲于奔命,我染上鼻炎,也因为学业,一直拖到高三才动了手术。
大一父母离婚,我夏天回家探亲,路过黄果兰,它一直没有喘过气来,开花量逐年减少。因为已经捐给社区,已并不是母亲的专属,所以只能能看到母亲趴在窗台上看着下面一群莺莺燕燕的女人围着黄果兰叽叽喳喳,依稀听到母亲念叨着“那些花骨朵还太小,不能摘,你们太贪心了吧,一点都没有了啊。”云云的。的那年我回家探亲时,黄果兰已基本不怎么开花,只是一直坚强的挺过了每个冬天,便也渐渐的被记忆所忘却。没有了花朵,也没有那么多莺莺燕燕围绕着,还是能偶尔看着母亲趴着窗台静静看它,那一年父母的精神状态都很差。
我后来去探望父亲的新住处,他又有了一块小田,种了些花花草草,我问他,这回怎么没有有黄果兰呢,“这块地浅,种不了,不比当年啦。”说完叼着烟嘿嘿一笑,我也没在细问。
高中那年,学了”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只是觉得淡淡的凄凉,也不知道具体该怎样描述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一年前,我大学毕业,因为感情方面的事情,和前女友闹得非常不愉快,人尽皆知,我也身心疲惫,回家看到黄果树老树残根犹在,只能默默感染”幸好还有你。“,也单身至今。
那年冬天,我在北欧大雪,家中也并不热乎,电话母亲老说感觉下面的老树可能真的挺不过去了这次,虽然还是铺了塑料布,但是情况真的不好。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已经没了,它已经没了。母亲身体多恙,今天本打算去看病,昨天晚上特地打电话给物业拜托他们照顾好它,今天看病回来,发现只有一个小坑,和以前固定树的绳子静静留在原地,好像什么都没有过一样,于是发生了开头的一幕。母亲喃喃道,”我在一定不会让他们挖的“,淡淡重复几次,说话的口气好像就是自己的魂丢了一样,但是又安安静静的,让我一阵阵发着冷汗。
我因为还有课题要忙,夏天并没有选择回国,突然觉得让母亲一个人面对这一切却使有点残酷。但我只是一个学生,一个没有收入学生,好像为家人做点什么,但又什么都做不了。
院植黄果兰一只,于吾幼年之时得于友人之手,手值数十年,于丙申年谢与寒疾,年植十七载,吾之愚,未能送终。
少商于北欧蜗居六月二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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