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婚姻吗?”他问我。
“不。”我答道。
“但我仍常常憧憬婚姻。”我有点不死心地补充道。
“你不觉得矛盾吗?”他笑了出来。
“这就是人性吧。”我叹息,后摇了摇头,轻轻道,“或许我只是憧憬一场浪漫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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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辉望着许天波澜不惊的面容,心情由挫败到冷静,忽然开口问道:“你相信婚姻吗?”。
“相信。”许天点了点头,十分坦然。
陈辉有点诧异——他没有想到许天回答得这么干脆。
“怎么,”许天见状,不禁笑了出来,“你不相信么?”
“我……”这个问题似乎把他难住了。
“嗯?”许天又问道。
“我不知道。”陈辉最终答道。
“你只是把它想得太美好了而已,”光听声音,便能知道许天的心情不错,因而他也乐意说得多些,“婚姻仅保护了财产,同时也仅代表了财产——当你明白这点后,你就会跟我一样相信婚姻了。”
“仅代表了财产?”陈辉低声道,“你竟然会这样说……嫂子难道不好吗?”
“岚岚?”许天随意地说道,“她很好啊,当年如果没有她父亲的提携,我也走不到今天。”
“那你为什么……”陈辉脱口道。
许天摆了摆手,打断了陈辉的话语,开口问道:“陈辉,你读小说吗?”
“呃……”陈辉想了想,“以前爱读,现在读得少了。”
“那你读过《洛丽塔》吗?”许天接着问道。
“没有,”陈辉觉得莫名其妙,狐疑地望着许天,“怎么了?”
“那是一部很不错的小说。”许天真诚地笑道,“你有时间的话,真该读读看。”
“哦?”陈辉的语气不很确定,“好的。”
许天点点头,指了指卢晓祯离开的方向,问道:“你跟她……多久了?”
“什么多久了?”陈辉的语气中有些慌乱。
许天却并不在意,只微微一笑,缓缓道:“岚岚在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明艳动人的女人,气质超群,任何一个男人看见了她,便很难再移得开眼睛。”
陈辉看着他,脸上疑惑又警惕。
“我也不例外。”许天的神情十分诚恳,“那时候我看着她,就像在极渴的时候看见的一杯水——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因为她而苏醒过来了!”
许天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来,但他的语气又十分平静:“她善良,美丽,宽容,我对于女人的一切幻想竟然在她的身上都一一具现——我爱上了她,因而我开始疯狂地追求她,就像看见了红色的公牛,勇敢而又无所畏惧,是身体的本能,更是灵魂的炽热。然后,我成功了。”
他平静地诉说着,就像只有在周遭寂静后,才会注意到的嘈杂。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许天反问道,“难道不是么?”
他没等陈辉回答,就又继续说道:“在为她戴上婚戒的那一刻,我觉得整个世界都被我抓在了手中,我已经别无所求!”
他的语气终于有了些激动,眼中好像也陡然焕发出了些光彩。
可接下来,他就又是一叹,脸上变幻出了些失望的神色,道:“可我也忘了是在什么时候——是婚后的第三年,还是第五年?我是真得忘了……但我很清楚地记得,那就是在一瞬间!”
“我甚至记得在那一瞬间里,我是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正喝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眼睛是在不经意之下,才瞥到了从厨房里走出的她。”
“怎么了?”陈辉脱口问道。
然后,许天的语气便漠然了起来,就像说到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在那一瞬间,我的一切心动与满足突然都没有了,就像白砂糖放进了水中,眨眼间就会消失,就是那么单纯地就……”他顿了顿,似乎在脑海中尽力搜寻着一个合适的词语,“发生了。”
“对,它就是仅仅地、单纯地发生了,没有任何道理,好像也没有任何办法。”
“那之后,我忽然发现,岚岚身上那曾令我着迷的善良,其实不过是一种无差别的滥善;而至于美丽和宽容,更是一种平常到无趣的鲜艳和一种不在意的放任……我有时甚至会感到一丝恶心。”
“那时我便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陈辉迫不及待地问了出来,一双发亮的眼睛紧紧盯着许天。
“原来,真的只有距离才会产生美。”许天不自知地点了点头,脸上深信不疑,“那些离得太近的东西,即使真的完美,也终会变得死气沉沉。”
“那之后,我的世界仿佛打开了另一扇大门,”许天接着道,“我注意到了许多以前从未注意到的东西——有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有土地里刚钻出一点的绿苗,还有女人……各种各样的女人,她们有的年轻,有的甚至远不如岚岚漂亮…”
“你出轨了?”陈辉打断了他。
“那样说太肤浅,”许天笑道,“我是触摸到了生命的真谛,那是人们羞于承认的真实。”
“你不觉得这是个错误吗?”——陈辉想到了自己。
“错误?”许天脸上的表情就像听到了什么稀奇的事情,“当你濒临死亡时,假如这么做是唯一的求生办法。你还会在意这种做法是否是个错误吗?”
“你怎能作这样的比喻?——人即使不这么做,也不会死去!”陈辉反驳道。
“精神的死亡难道不是比肉体的死亡更为可怕么?”许天反问道。
陈辉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出话来——他坐在椅子上,脸上有些呆愣。
许天见状笑了笑,便低下头去,吃起午餐了——那是两素一荤一汤的标准搭配。
陈辉忽然有些僵硬地站起身来,对着应声抬起头来的许天,用手势示意离开后,便转身往外走去。
他走的姿势摇摇晃晃,就像一只行走中的企鹅,若是单看背影,不免有些滑稽可笑。
在走出约十米后,陈辉忽然转过身来,望着仍饶有兴趣打量着他的许天认真问道:“如果我今天没遇到你,结果是否会有所不同?”
许天笑了出来,反问道:“你自己觉得呢?”
陈辉呆了一呆,转身终于走远……
在他回办公室的路上,他特意从卢晓祯办公桌的旁边走过。
他并未想好到底要与卢晓祯说些什么,但就好像着了魔一般,非得从卢晓祯身边走过不可——但幸运的是,此时卢晓祯终于趴在了桌子上,将脸深深埋进了交叉的手臂中,呼吸一浅一深地睡着了。
陈辉先是松了口气,后又涌上来阵阵的失落。
他在卢晓祯旁稍稍停了一会儿,便又往办公室走去。
坐在办公室里,他远望着卢晓祯的办公桌怔怔出神——虽然埋下头的卢晓祯,令陈辉只能看见在玻璃挡板上,模糊折射出的黑团,那是卢晓祯的头发。
但陈辉仍是被其吸引地挪不开眼睛和心思——那里似乎有一种莫名的东西,令他被现实的重力压得喘不过气的同时,又生出奋身一跃的冲动——这种冲动几乎成了一种使命感!
因此,他便这样坐在办公室内,说不上是痴痴还是怔怔地望着办公室外,达半个小时之久。
“砰!”
半小时后的某一刻,他忽然站起了身,动作之大,甚至让椅子发出了一声不小的响声。
他的脸上如有魔怔,从椅子到门口不过短短十几步的路程,他却走得犹如在进行某种仪式;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正要开门,却又忽地停顿住——这是他的第一次停顿。
他在门的后面,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将大厅里几乎所有人的情况尽收眼底——有的趴在桌子上午睡,有的低头玩着手机,有的写着桌上的文件……他们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而无暇顾及其他。
陈辉心中微微一定,打开门,看了眼卢晓祯所在的方向,便一步步走去。
他的脚步初时极重,可愈到后来,却愈是轻虚,待走到卢晓祯身边的时候,终于轻虚至停下——这是他的第二次停顿。
卢晓祯轻微的呼吸声这时已能钻进陈辉的耳朵,就像在提醒着他什么。
“陈辉,傻站着干吗呢?”
陈辉转头一看,竟然是张恒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陈辉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张恒走上前来,才注意到卢晓祯正在午睡,神情微微一凝,便道:“过来找你签个文件。”
张恒顿了顿,又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的卢晓祯,问道:“你在这站着干吗呢?”
陈辉注意到张恒的举动,一时心中不禁有些恼怒,又见愈来愈多的同事将目光投向了这边,索性脸色转淡,说道:“没干吗——这就来我办公室把文件签了吧。”
陈辉转身欲走,却没成想,两人的交谈声竟将本就睡得不沉的卢晓祯惊醒。
卢晓祯将昏沉的脑袋抬起,映进朦胧双眼的第一张脸,就是陈辉——刹那间,也不知是她恍惚未觉已醒,还是以为又到了另一方梦境,她竟呆呆地直呼出声:
“辉哥,爱情是能够超越一切的,对吗?”
一瞬间,空气都似乎因怕打搅到寂静而不再流 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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