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四点的闹钟,如期地醒了。
我在洗脸收拾,将最后的一些行李整理起来。绷紧自己,不太敢说话,从昨晚开始就是这么一状态,别人说完话后,“嗯”或者“好”,用最简洁的字眼去回复,有些不想理睬,但还是出于礼貌。
奶奶拖着摔断的那条腿,颠簸着走不稳。围着我转,我到卧室,她挪到我身边,问“要不要下点面给你吃啊?”
“不。”
我移到卫生间,她也挪到门边上:“要不要带些苹果?”
“不要。”
“那我先去烧香,你整理好给菩萨磕个头再走吧。”
“好。”
听着她的鞋子与地面有节奏摩擦出声音:哒、哒、哒......缓慢地有些厚重。
四点四十五,我都整理好了,换上了衣服,到了香堂,这个全家冬暖夏凉的东边屋子。
爸住在隔壁西边的房子,属于冬凉夏暖型,凉快些的天气,里头也跟蒸笼似的,待不住人。不知道爸爸是不是有什么异能强功,我们每次邀他与我们同住一个房间时,总是推脱,说没关系。只有在弟弟上晚班时,那张床晚上没人时,才睡那么一会,早上五点多的时候,弟弟上晚班回来时,奶奶也起了床,弟弟便窝在我身旁睡下。
奶奶正要叫我去磕头,恰巧看到我往那边走,很是高兴。我趁奶奶还没进香堂之前,先跪拜下了,心里默念:菩萨,我就要出门了,请你以后保佑我的家人出入平安,大家和和睦睦的。奶奶噌噌噌几乎是用小跑的力气赶进来,念叨着:菩萨啊,丫头今天就要出门了,麻烦您保佑她一路平平安安,在那工作顺顺利利的。拜托了。我喉咙口哽咽得慌,磕完头之后,就站起身,作了揖便退出门了。退到奶奶站着的门口,她半哭半笑地说:瞧这香烧得多好啊,你一定会一帆风顺的,恩恩。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小伯母帮我叫的车子已经到家门口了,刚刚还蛮安静,一分钟之内,就因这汽车的喧闹声,爸爸醒了,小伯父小伯母都醒了。我背着拎着拖着行李,一个人扛上了车。
先听见小伯父跟爸说话的声音:小兵啊,你送不送黎黎啊。你不送我送。
爸爸急着说送送送,好像这是什么好差事,大家都要争着抢。
小伯父让我去跟爷爷说声,他这么说着,已经推开了爸爸卧室十几米水泥地开外对面老房子的那扇木门,三十多年过去,那木门脸上的每一道沟壑都和爷爷身上的皱纹一样深。我本想说就不要打扰睡着的爷爷,既然门和灯都开了,不过去似乎过意不去,我草草地让爷爷多注意身体什么的就出来了。
车上路后,我又一言未发,若有人问我,我也回答。就定定地看着玻璃窗外,瞅着黑夜到天亮,一点点变化。司机原也是我们邻村的大哥,跟爸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爸问那位大哥今个怎么起得这样早,大哥说,小伯母还让他四点半就过来的呢,说是6点多的车子。他埋怨着从乡下到城里,本就35分钟的路程,还让他起这么早。
我还是没说话,就这么听着看着,想用最冷的眼看身边人对我是怎样而已。有些被自己这样冷血吓到,但还是一时回转不过来。到城里,果然还有一小时左右的时间,爸爸帮我把行李提进去,我问他:爸,你真的不送我啊,行李这么重的啊。
爸有些愣到,因为他之前问要不要送我的时候,我一直铁定说不需要,说一个人可以。此时,他也没怪我出尔反尔,只说,他去看看还有没这班车的车票,如果有,肯定送。
我守着行李,坐在几排空荡荡的座位中间等。不一会爸果真拿着票来了。我们轮换着去吃早饭,轮换着上厕所,之间言语不多,左不了一些叮嘱的话,现金够 不够,要好好照顾自己什么的。
爸帮我提着一个书包,一个行李箱。我拿着一个电脑包一个小行李包。因为买车票的时间不同,座位号当然也不同。
上了车我们也便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并没有换位置的意愿。或许换了位置更加尴尬,这样反倒还好些。
三个半小时,就这么摇摇晃晃的过去了,我说不上什么心情,兴奋,紧张,不舍,不知道哪种更强烈些。就任由这些情绪自由发挥,肆意着胡乱生长。混混沌沌地到了上海,爸爸有些笨拙地问车站的工作人员,问他该怎么去浦东机场。我打断说,我知道。
后悔了。后悔让他送我,猛然惊醒,上海他并不熟悉。虽然他在这个地方工作过,但是我们也都只是乡下人。想起那段时间,我很埋怨他,为什么把好好的工作辞掉,又不是多辛苦的工作,当初亲戚介绍他去工作,家人是多开心,他一直以赌博为生,奶奶要担心他会不会被抓,我和弟弟也担心每天那么晚回家,会不会不安全。虽然有糖尿病,但听说做的不是多辛苦的工作,他还是嫌太苦。
我记得他当时说要回来的时候,虽然我嘴上说着,太苦了回来就好了。但是还是免不了埋怨,一个大人这点苦都吃不了。
害得我当初去考高级韩语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我当时报名地是所在的上海了。还好,小伯父在那。我问他们的工作辛不辛苦,小伯父说,他自己带的工作还好些,但我爸在那工作的时候,衣服每天都跟浸在水塘里一样,被汗淋得彻彻底底,一天还只能睡两三个小时,而且我爸身体也不好。
我才发觉,原来我什么都不清楚,就误会这样爱着我们的爸爸。
现在,看着他像小学生一样,要问怎么走路,很是不舍。我真自私,只考虑了他来送我的话,我可以轻松些,根本没考虑他到时候怎么回去。他能不能记得住这些换了又换的地铁。
想到这,我开始反复告诉他,我们现在走的方向是怎样怎样,回来的时候要记得怎么刷票,怎么朝着那些标志走。在哪里可以买票。
我忘记是坐哪一段的地铁,他背着我的大书包,身体明显有些吃不消。到了某站,我们面前的两个位置正好空了出来。
一位时髦的阿姨坐了过去,并用眼神示意我坐下。我笑着说谢谢不用,让爸爸赶紧坐下歇息会。爸爸明显累坏了,也没有与我多加推脱,坐了下来。我发觉那位时髦阿姨满眼嫌弃的眼神,爸爸有些微胖,帮我拎东西,他身体又虚,自然出了一身汗。我有些不好意思,不是说爸爸丢面子什么,只是这样让爸爸承受这样的看法,我很过意不去,但是身上的汗味影响到别人也很抱歉。就在我们快到站的前一站,那位时髦阿姨爆发了,愤然起身:诺诺喏,给你一个人坐好了。我拉起爸爸,对阿姨说:不用不用,我们就到了,你坐吧。爸爸还没看出那位阿姨的敌意,也连忙笑着说:你坐吧,我们就到了。就突然觉得这样对不起我父亲。
到了目的地,与同学联系上,赶紧让爸爸回去,我怕晚走的话,他赶不上回乡下的车。还好在我登机前,他坐上了车,打电话来说,过去了好好的,实在不行,回来好了。
肯定是他口渴了,不然怎么会听起来这样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