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随风

   “白羽虽白，质以轻兮；白玉虽白，空守贞兮。未若兹雪，因时兴灭……”

    冬至后天气日渐寒冷，晚上无事早早睡下。躺在床上翻书时，再次读到徐鲁的《无尽的猜想》。遥想二十多年前武汉的那场大雪，八十二岁的诗人徐迟在“绝笔”里引用南朝谢惠连的这段辞赋时，面对病痛和严寒的侵袭，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他当时是一种怎样的孤独和洒脱揉合交织在一起的心情？

    那晚就想到这个冬天的雪花，她将以什么样的场景呈现在我面前，而那时，我又会是怎样的心情？我也在猜想。

    又见雪花时。雪花，就在今晨，抑或是昨天深夜已悄然降临。

    站在窗前，看着雪花迎风飘来，一片片，一朵朵，一团团，像洁白的芒花漫天飞舞着，自由自在，一时间苍苍茫茫弥漫于整个天地间。街道上、房顶上、草坪上、枝桠上，都已经覆盖了薄薄的一层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城市的细节被雪花抚平，眼前的冬景写意成了一幅色调简单又明快的水粉画。遐想着这个冬天的美景，我就想着雪花应该也是有生命的，应该也是有灵性的吧？

    应该说，我一直都是喜欢冬天的，不仅仅只是喜欢冬天的寒冷，而且更喜欢雪的季节。冬天的冷峻让人对大自然存有敬畏之心，让人更多了一点理性的思考，切身感知到在大自然的苍茫博大中个体的微不足道，切身感知到当下的静好岁月里，幸福其实可以来得如此简单。而雪花，就是这激荡感悟的精灵。我甚至无法想像，一个没有雪的冬天，对于四季对于生灵而言会是多么的乏味和缺乏生机。

    有雪的冬天，童年都是快乐而富有想像力的。看着雪球一点点滚大，最后变成憨态可掬的雪人。还有在那一大片一大片白茫茫的雪地上，可以恣意地翻滚嬉闹，踩满所有能想像的图案，可以鸦涂着顽皮，甚至是幼稚可笑的愿望。冬雪，收藏了童年那么多的欢乐。

    有雪的冬天，我甚至还记起了那年长沙的第一场雪，那天我是被窗外的嘻闹声惊醒的。拉开厚重的窗帘，雪花扑面而来，亮得刺眼，窗外早已是银装素裹的世界。宾馆前面的草坪上已出现了好些人影，有的在雪中漫步，有的在堆雪人，还有的在追逐着，叫喊着互掷着雪球。那一刻，我甚至有了久违的感动，我甚至有了马上想参与到他们中的冲动。因为雪，成人们放下了平日的矜持和世故，在那一刻精神抖擞，变得天真烂漫起来。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孩子们张扬着压抑已久的快乐，而大人们，似乎也从雪的世界中找回了失落已久的童趣。

    我还记得那年我和雪花之间的约定，我曾经郑重的写下心爱的人的名字，请雪花为我保守秘密。雪花于是不停的下着，不停的下着，从此再也找不到曾经留下的痕迹，然而我知道雪花已为我传递了信息。雪花常常在某个孤独的冬天与我不期而遇，她在我眼前无言地飘舞着，飞旋着，似乎与我早已达成了默契……

    光阴荏苒，转眼又是新年，时光就这样年复一年的在纷飞的雪花中悄然溜走。孩提时代的欢笑声在耳边仿佛触手可及，然而仔细聆听，却又似大雪中迤逦的足迹，渐行渐远，几不可寻，在记忆里被白茫茫的雪花渐渐填满。

    雪花，在岁月的变迁中越来越像一个阔别已久又含蓄拘谨的远客，少了热情而多了生分。风霜和冻雨似乎才是这个冬天里的常客，而太阳照常从东边升起。然而每年冬至来临之际，雪花却还是让我充满了想象和期待。对于这个车水马龙和流光溢彩的城市而言，雪花除了是一次性的装饰物还能是什么呢？更多的是给人们的出行和生活带来不便吧。由此，她注定了只属于恬静的村庄和广袤的田野，注定了只属于巍峨的群山和苍莽的森林，注定了只属于勤劳朴实的农民，只属于纯真快乐的孩子和心怀虔诚的人们。

    又见雪花时，雪花，总能让我惊醒。这么些年来，亲人们的聚聚散散，朋友们的分分合合，舞台上的卿卿我我，职场上的虚虚实实，林林总总地在岁月的舞台上轮番上演，早已渗透到人们的生活中成为不可或缺又不得不接受的现实。一年又一年周而复始的忙碌和奔波，一年又一年见涨的荣光和卑微，其中滋味，人人心知肚明却又无法自拔。于是一年又一年总是这般的相似又了无新意。

    嗟叹也罢，庆幸也罢，追忆也罢，遗忘也罢，时间如投身于江河的雪花，转瞬流逝，一转眼，幼苗已长成了大树，黑发也参杂了白丝，现在即将成为过去。由此我察觉到记忆似乎不可逆转地随着飞逝的时光在日渐荒芜，由此我也查觉到了当下生命细微之处的可贵。当纷纷扬扬的雪花不期而至时，我欣喜地发现，我似乎还能找到过往时光的书签，由此翻阅到曾经的快乐和感动，由此深刻体验到延续至今的执着和淡定。

    漫天的雪花中，当徐迟把死亡视为“一种幸福、解脱、对生命的凯旋”时，他完成了生命和精神的最后飞跃。我不知道这种豁达的生命观对于越来越多的正在挥霍青春挥霍健康的人们、对于越来越多的找不到幸福感甚至悲观厌世的人们来说，是不是某种警醒？

    白羽虽白，可质地太轻了，成衣御寒，夭折了多少飞鸟遨游天空的羽翼；白玉虽白，可却流于世俗，湮于权贵，暗藏于华服箱底，空有一身的无瑕。还是这漫天的雪花好，无人可争，无人可宠。不谄不媚，不卑不亢，潇洒自在，来去自由。

    又见雪花时，我必定是欣喜的。也许在几天后的某一个清晨，我就会被她翩跹飘舞的声音惊醒，看着她再次快乐地飘舞在我的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