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木:
你还记得小美吗?那个住在我家后面的邻居。
小时候她总借口找我写作业,从家里跑出来,到了我家把书包一扔就跑出去玩,还让我替她撒谎。那时我们都住在东沟,有一次她要跑到北场子去玩,我怕太远了万一她家大人来找,我没法叫她回来,就不让她去。她说她很快回来,可是她骗了我,一下午都没有回来。
将近傍晚的时候,她妈来我家找她,我支支吾吾地说她去另一个同学家拿作业去了,她妈便让我找她回来。我很害怕,一个人不敢在傍晚去那么远的地方,便到你家找你陪我一起去。
回来的路上小美一直在训我,嫌我不会撒谎,说我会害她挨骂。我害怕极了,怕她挨骂,也怕她训我,我偷偷地看你,下意识里希望你能帮我说几句话,你没有,一直静静地陪在我身边,好象什么也没有听到。
那次小美没有挨骂,她总能有办法在大人面前自圆其说。第二天小美依旧用那老套的借口从家里跑出来,把书包扔在我家,出门去玩。玩够了,回来忙忙地抄我的作业,然后背书包回家。
小时候小美的作业总是最整洁的那个,书本的角也不会折,不象我,我的书和本子总是有橡皮擦过的痕迹,边角总是出现大大小小的折痕。
小美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可是她并不喜欢和我玩,她嫌我无趣。但为了证明她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总是和我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写作业。
偶尔一次,我们一起爬山,站到半山腰的大石头上,她一手拽着我,一手往下推我,吓得我哇哇叫,她才把我拉回来,还笑弯了腰。也许她觉得有趣,便总拉我去爬山,每次我都吓得要死,不肯去,她就哄我,说再也不开玩笑了。我相信她依了她去爬山,下山时都会后悔得青了肠子,因为她从来不曾放过我。
不管是冬天身后的雪团子,夏天书座上的钉子,还有各种说不清的谣言非语,每一件都和这个最好的朋友有关。我只是懦弱,但我并不傻。
总算熬到了毕业,她是不肯再上学的,我也算摆脱了她的控制。后来我上高中时她去学校找过我,让我陪她去看原来的老师,我陪她去了。小美比我大一岁,很会打扮,发育的也好,象个成熟的大人。深秋的天气,她还穿着丝袜,而我身上穿着舅妈给我的风衣,脚下蹬了一双运动鞋,在她面前自惭形秽。
可能是远了亲近了嫌吧,老师待她特别的热情,一直在夸她,我也到了上课的时间,便逃了出来。后来她得意地告诉我,她和老师如何聊到很晚,又说她在外地卖服装如何的赚钱。然后还话里有话地说,有些人好象很有文化,其实虚伪的很,虽然从来不骂人,但内心比谁都会骂人,骂人不带脏字。而她这样的人,虽然没有文化又爱骂人,但她表里如一,不虚伪。我竟然无言以对,内心里对她还是怕得很。
她走后我找你诉苦,你只淡淡地说,以后别理她就是了。你知道吗,我从你身上总是得不到我想要的安慰,可能你就是这样吧,从来不把这些小女孩家家的事放在心上。不过小美对于我的少年时光,真的就是一个噩梦。
我以为今生不会有交集了,就这样过去了,但五年前一个小规模的同学聚会中我们又见面了。没去聚会时我就知道她会在,我给玲打电话,问她我要不要去,玲不让我去,她说没必要再理她,让自己不开心,可是我还是去了。
买票之前我大哭了一场,为我曾经被她控制的日子,为我在那些日子里的懦弱。
那个冬天,我们见面了,时隔近二十年,我以为我会不舒服,以为我会介意,但我没有,有些事和人都一样,需要了结。感谢那次聚会,让我从小时候的阴霾里走出来。
她还是那样漂亮,她也提起小时候的事,她说那时她太坏了,见不得我好,我就笑,我说我忘了。是的,我忘了,那天起,我就真的把她忘了,她的好她的坏,都放下了。
前不久听说小美卷入一个金融诈骗案跑了,又听说是被关起来了,有朋友问我要不要去看她,我说不去了吧。这样敏感的时候去看望她,换了别人可能会觉得温暖,她不会,她只会觉得这是看她笑话,那就当作不知道吧,这样她会舒服一点。
我有时候还会想起小美,想起你,想起那时懦弱的我。如果我能回到小时候,我不会在心里怪你不帮我,你也只是小孩子,如果你帮我会怎么帮呢?骂小美,揍小美吗?那样我会更加难过。
再说,我已经明白,有些事只能自己帮自己,就象那次聚会,如果我不去,可能我现在想起小美还觉得象噩梦一样。不过我还是很后悔,如果少年的我能象现在这样看得透,我就会知道小美那时是多么的可怜,如果我知道了,也许我会帮到她,也帮到我自己。
可是,那样的我才是那个年龄的我啊!象小美,象你,谁又不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呢?都让我好心疼的少年。
抱抱你,冬木,小美,还有我自己。
合子
2018.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