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外的雨越来越猛烈,黑色的背景伪装了它的行迹,却被噼里啪啦的声音暴露。雷声忽远忽近,闪电却总猝不及防地晃到你眼前,杨萍讨厌这样的鬼天气,她此时心寒胆颤,像只受惊的猫,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
“妈妈,妈妈。”卧室里传来一阵呼喊。
杨萍整理下湿漉漉的头发,走了进去。
“怎么了,毛毛,怕打雷吗?”
床上的孩子用被子把自己全身裹紧,只在眼前露出点儿缝,身子正微微发抖。他颤颤巍巍地说道:“妈妈——我听见哭声了。”
杨萍的神情稍变,眉头的紧皱暴露了她的慌张,心里却又侥幸想着毛毛在胡说,问:“什么哭声,谁的哭声?”
这时,那孩子把头伸出来,眼睛紧紧盯着妈妈,说:“我听到哥哥在哭!”
“哥——哥?你哪来的哥——哥?”杨萍的眼睛突然悬住,讶异着面孔,说话也不自觉地哆嗦,她的紧张与惊吓再也绷不住。
这房子,以前闹过鬼。
楼下的马路上,一群人围在一辆车后,道路被堵,这条交通线已然瘫痪,无论怎么鸣笛,没有人愿意让道。大雨倾盆,雨落在路面上却慢慢被染成红色,混合着血水流进路边的下水道,颜色越来越淡。
五分钟前,一道闪电滑过王先生的车玻璃,耀眼却短暂,引起他瞬间的失明,只一刹那,随之而下的还有一黑色的物体,重重砸在他的白色丰田车盖上。
黑色的东西原是个人,当王先生反应过来时,那人已被撞在空中翻滚了许多圈,落在车后十米远。
应该是死了,血都快流干了,头部已严重变形,一只胳膊也被扯断。现场不堪入目。
周围的人都涌了上来:“报警吧,叫救护车也没什么用了。”。
“今天我是真她妈倒霉!”王先生对着那群人抱怨,仿佛在向他们解释:“这与我无关。”
他应该解释的人,是与警察。
诡异的夜,咆哮的雨,今晚,许多人无眠。
警局。
“我真的,招谁惹谁了我,我真他娘的无辜!”王先生被带进来的时候一直在挣扎,他太敏感,这种情况警察要他录口供,讲明事实完全是正常流程。
王先生却并不理解,他觉得,自己没有任何过失,凭什么要来这里熬夜。况且,自己的车损,又找谁说理去。
警官:“请你好好说话,早点配合,早点送你回家。”
王先生:“我说过很多遍了,当时我在开车,操作完全合理,突然就从天上掉下一个人,砸我车上了!”
显然,他已经很不耐烦,精神状况十分脆弱。
警官:“我们要的是细节,你再回忆回忆,比如人从哪里掉下来的,砸到你车上前他有没有意识。”
已经午夜一点,王先生本已困乏无力,却突然窜起来,大叫道:“老子不知道,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我他妈也是受害者!”说着,他的拳头打在桌子上,桌上的水杯被震倒,跌碎在地上。
警官:“他有些激动,快,制止他!”旁边的警官对王先生使用了电棍,王先生便瘫倒在地上。
警局里另一间审讯室。
杨萍:“他是我丈夫,叫何远。”
警官:“什么时间发现他坠楼的?”
杨萍:“大约八点钟的时候,他进浴室洗澡,却一直没有出来,因为浴室里一直有水声,我并未在意,直到八点四十的时候,我也要洗澡,敲了门,怎么敲也没回应,这时候我才发现不对。”
警官:“群众说,你丈夫是八点二十五左右掉下来的。”
说着,警官盯向了杨萍的眼睛,企图从中看出些端倪。
杨萍:“具体坠楼时间我也不知道,因为雨太大了,楼下的动静我并没有感知,也是在八点四十我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才透过窗户朝下看,那时候我才感到,完了!出事了。”
警官:“你丈夫最近的精神状态如何?有无自杀的可能?”
杨萍摆出思索的模样,皱了几下眉,想起来,说道:“最近……最近他接不到活了,孩子今年九月份要上幼儿园,为此我曾埋怨过。”
警官:“所以你们最近有吵过架?”
杨萍:“不不不!吵架倒不至于,我只是说了几句我们现在的生活有些窘迫。其他的……没有了。”
“我从来不敢跟他吵闹。”而后她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但说完她又后悔。
果然,警官很敏感,问:“你很怕你丈夫?”
杨萍:“没……没有,我是怕吵架对孩子不好,怕……怕他产生阴影什么的。”
此时,杨萍的眼神有意躲闪。
警官捕捉到她的微表情,并未戳穿:“你丈夫是做什么的?”
杨萍:“他是个泥瓦匠,专门接一些装修的活儿。”
警官:“对,最近的房子不好买,房价太高了,需要装修的自然会少。”说到这,警官忽然有了感慨。
接着又问了些琐碎,并未得到实质性的线索。
警官:“好了,也不早了,我们送你回去吧,你孩子还一个人在家。”送杨萍回家只是个幌子。
杨萍:“劳烦警官,请务必要查清我丈夫的死因。”说着她情绪激动,眼眶又含起了泪水。
此时她真挚的神情又打乱了警官心中的猜想,他开始犹豫,真是个奇怪的案子。
杨萍家门前。
警官突然问道:“我们可以进去吗?按你说的,浴室应该是你丈夫死前最后现场,我想应该能有所发现。”这是他送杨萍回来的真正目的。
此刻杨萍却出乎意料地果断:“行,你们都一起进来吧,不过动静还请小点儿,毛毛在睡觉。”说着,她开了门。
朴素的白石灰墙面,简陋的木制家具,客厅的水晶灯像是十年前的风格,天花只有沿边稍稍吊顶,地上的瓷砖也是普通的通体砖。
警官有些吃惊,下意识说了句:“你丈夫不是做装修的吗?怎么自己的家里反倒做得这么简陋。”
杨萍面露尴尬:“因为家里经济不好。”
警官:“那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买房,这个楼盘的价格貌似……。”
杨萍:“对,我们确实买不起,但有其他原因。”
杨萍请警官们坐到沙发上,并为他们每人倒了杯水,看起来她挺体贴。
刚坐下,警官便又站了起来。
警官:“沙发上怎么有水渍?”
杨萍:“哦,那是毛毛晚上喝水弄洒了,雨天,干得慢。”说着她从茶几上抽出纸巾给擦干。
警官这才安心坐下,又继续追问刚才的疑惑:“有什么其他原因?”
杨萍心里清楚对于他的问题必须如实回答,否则警官的疑心将会落在自己身上。说道:
“这房子,他们给我们打了半折。”
这让警官更加好奇:“半折?从未听过房子会有这么低的折扣!”
杨萍:“七年前,这楼盘在建的时候,我和我丈夫是其中的工人。我丈夫是个技术工,我只是个女人,所以跟在他后面为他提水泥、搬砖,算是他的小工。当时经常会加班,不过加班的工资当日算双倍,不巧的是,那时候我怀孕了。四个月,肚子还不算大,为了钱,我们没告诉别人,我装作无事继续干活,厄运终究还是降临,某天,我却不慎跌了一跤,楼板上全是血,旁边的工友吓了一跳。”
说到这,杨萍的脸逐渐灰暗。
警官为她递了张纸巾,却并没有就此停住,要杨萍继续。
杨萍:“孩子没了,我丈夫找工头,工头帮我们再往上找开发商的人,于是在协商赔偿的过程中,我丈夫提了这个要求。”
警官半信半疑,他本想说一个孩子应该值不了这个价,但发现这话太冷漠现实,完全不近人情,所以忍住。
警官:“所以他们同意了这个要求。”
杨萍点了点头,动作并不坚决。
警官没再多问,毕竟是杨萍的阴影,他起身,走到浴室门前:“这是你说的浴室吗?”
杨萍:“对,事发前我丈夫一直在里面。”
警官晃了晃门,果然从里面反锁了。看来她没有说谎。
他本想破门而入,但想到之前杨萍交代的,担心吵醒毛毛,也会影响周围邻居休息,于是他打算等天明再行动。
吩咐道:“今晚我们就不进浴室了,等白天我们再来,所以现场一定保护好,在我们没来之前,别试图去开这个门。”
杨萍:“放心吧,一定配合你们。”
警官:“那我们先走了,不打扰你休息。”
警官走后,杨萍躺在床上,没有睡着。
第二天早上,九点。
敲门声——
杨萍早早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声音让她敏感:“谁?”
警官:“警察。”
果然,他们来了。
杨萍开了门:“请进。”
警官:“没有人进入过浴室吧?”
杨萍:“您看,门还锁着。”
警官示意随从的一个小个子去开锁。那人用工具捣鼓了一阵后,门开了。
扑鼻而来的是一阵雨水的味道。
浴室里有散落的树叶,地上有掉落的衣服,显得很狼藉,窗户完全打开着,应该是昨晚的风造成这个场景。
警官走近窗口,把头伸出了外面。距离窗台下一米处有个平台,大约半平米,完全可以站个人。
往上看,窗楣上也有个一样大小的平台,平台上摆了个“户户通”天线。
因为昨夜的雨很大,在窗沿上根本无法找到指纹。
半晌后,警官退了出来。
“ 外面的‘户户通’是你家装的?”
杨萍:“是……是的,是我丈夫自己装的。”
警官:“有明令规定安装这些卫星天线,你知道吗?”
杨萍:“这……我……我们用不起那种每个月交费的……”
警官:“不排除你丈夫失足掉下来去的可能。”
杨萍没说话,只低头。
警官:“你们拍完照片了吗?”
其他人都点头。
警官:“走,现在去走访周围邻居。”
杨萍邻居家。
邻居:“警官我跟你说啊,这事很玄的!”
警官:“怎么个玄法?”
邻居:“他们住的那个房子啊,之前闹过鬼!”
警官:“好好说个清楚。”
邻居:“那个房子啊,以前住过好几户不同的人,晚上九点到十点这段时间,那房子里老是有孩子的哭声!”
“本来我们以为是那家的孩子性子弱,爱哭,可那家主人来串门的时候,跟我讲啊,他是个单身汉,哪里来的孩子嘛!那哭声他晚上也听得到,他还以为我家传来,这不是笑话嘛,我家的孩子都十几岁了,哪个会哭嘛!”
“我们越说,他听了越是怕啊,没多久就搬走了,房子也卖给别人。”
警官:“所以杨萍家并不是最先购买这房子的户主?”
邻居:“他们啊,是图便宜,胆子也是真大!那小伙子搬走后,又住过别的人,但都住不了几个月又被那哭声吓跑了。杨萍他们是最后住在这里的,听说只付了一半的钱,我们是觉得那房子送给人人都不敢住。不过也蹊跷,他们俩住进来后也再没听到哭声,听说好像专门请过道士来驱鬼,玄得很。没想到,你看看,现在出了这样的事。”
警官若有所思。“他们夫妻感情如何?”
邻居:“那个杨萍啊,也总在楼道碰到她,她话很少的,不敢说话的。哦,对,好像她丈夫不让她跟外人多话。”
警官:“杨萍很怕她丈夫?”
邻居:“看那个样子是,具体我也不敢说,他们那家人不爱和我们打交道的,好像有些自卑,觉得自己经济条件不好吧。”
听了一番,警官又转向杨萍家。
警官:“为什么骗我们?”
杨萍作无辜状:“骗?什么?”
警官:“你们的房子是从别人手里买过来的,对吧。”
杨萍:“是……是,这个啊。其实这个房子我也不清楚怎么来的,当时我在娘家休养一年,回来后就有了这个房子,怎么来的,都是我丈夫告诉我的。”
警官:“所以你丈夫骗了你?这房子并不是开发商对你们的赔偿,而是他从别人的手上买过来的。”
杨萍惊讶:“是……是吗?”
警官:“你知道这房子闹鬼吗?”
杨萍瞪大了眼睛:“不……不知道啊。”
警官:“你邻居说,在你们之前,这房子住过很多人,但都被夜里孩子的哭声吓走了,你曾有在夜里听到过哭声吗?”
杨萍的脸色越来越惨白:“没……没有,从……从来没有。”
警官:“确实很怪异,这案子,我们会尽全力,但真的太奇怪了,不排除无法结案的可能,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说着杨萍脸浮现起失望的憔悴模样。
警察走了。
她赶紧关上门,从里面锁上,背靠在墙上,大口喘息,原来刚才她紧张至极,平淡不过是是在伪装,额上也此刻也渗出汗珠。
她当然知道这房子是怎么来的,他们去找开发商谈赔偿,最终只得到一万块的补偿,她觉得不公平,可她和丈夫又那么渺小,找谁去说理呢?法律在很多时候只是个理想。
一万块并不足以解决他们穷困的处境,为了买上房子。于是她丈夫想了个主意,在他做工的时候往那楼里的地板里装了个迷你音箱。在那房子有了户主后,他丈夫晚上摸进那层楼下的楼梯口,用手机搜寻那小音箱,通过蓝牙连接后放出孩子的哭声。
她知道并不止这些。
当她流产躺在病床上时,她亲耳听到门外他的丈夫和医生的对话。
丈夫:“有没有机会两个都会死?”
医生:“虽然我们这是没有资格证的小诊所,但这种手术,至少保个大人是没问题的。”
丈夫往那医生手里塞了点什么:“我的意思是,希望作些努力,让两个都活不成。”
医生赶紧甩开他的手,激动道:“你这是在害人命呀!我哪敢做呢!你给我钱我不也不敢,最多,最多,小的拿掉,保证能保小的也不要保。”
这绝望的声音一直在在杨萍的耳边来回萦绕,这么多年,她活得小心翼翼。她想到,她跌倒的意外可能就是他丈夫的预谋,他的目的就是得到更多的赔偿!想到这,她不寒而栗。
所以,在那个暴雨横行的夜晚。
他的丈夫本在洗澡,却被她骗出窗外,站在那平台上调试天线的信号。
她从楼道的暗梯爬上楼顶,拿着根铁棍。
那个角度,正好看到了下面贴在楼壁上的丈夫。
她微笑。
他抬头,睁大瞳孔:“萍萍?你怎么……”
咚——
她重重一击,这力气,与她平时帮丈夫提水泥时不相上下。
一个月后。
晚上,又是风雨交加,路边的树被吹得面目狰狞。
卧室里传来一阵呼喊。
杨萍走进去,开了门。
“怎么了?毛毛,怕打雷吗?”
那孩子伸出在被子里的脑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妈妈。
“妈,我听到爸爸的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