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冬。寒冷仍未到达极致。风不敢轻狂,与阳光结伴,摩挲那树,那水,那楼,还有窗前,那人。丝丝的寒,缕缕的暖,徐徐,降于心窝,不惊不乍。看,这南方的冬,寒冷都是打折扣的。
阳光,阳光,你太过分了吧!寒潮从西伯利亚席卷而来,翻山越岭。过山,山寂;过水,水僵,虎狼之势,所向披靡,不可一世。唯独,在你面前,战战兢兢,生怕被你蒸融,化为烟霭,袅袅而逝。你大约也觉得自己过分了,终究给冬季面子。于是,冷风降格后,得以追随你,去看山,看水,看花,看草,看南国里一切你要舍予爱的事物。
楼的近处。一亩方塘,憩息着,静止着。风淌过,金光洒下。鱼闻到风的气息,嗅到阳光的味道,扑腾起来,哗啦哗啦,把快乐,一尾一尾,扇动得热火朝天。岸边,有几个人,或蹲,或坐,聊得欢,想必是年的话题。看得见的,年,正一脚一脚从远方走近了。收了网,这个年,就着落了,就丰裕了,就滋润了。几棵树,叶影寥寥。飞来几只云雀,落在枝丫上,扑棱扑棱,抖落几滴阳光,又飞走了。
风和阳光溜到楼下。几个小孩在玩耍。墙角,开着几丛黄菊,一朵一朵,像剥开的柚子皮,鲜亮而饱满。斑斓了一秋,别的花随着凉意而逝,这菊,灿烂依旧,不紧不慢,一朵一朵地开,一天一天,从秋走到冬。也许觉得,这日子,暖着呢,就留下了,陪着阳光。
孩子们被花吸引。一个个俯下身子,深深地嗅。瞬息,肺腑里盈了香,淳淳的,金黄金黄,正如他们洒在阳光里的,片片童真。
阳光携着风飞翔。如鸟儿,轻飘飘,落在窗户上。风被一层透明的东西拦住了。拦住风的其实是窗前的男孩。男孩有些忧郁。是遭遇挫折了吗?是诤友误解了吗?是想念伊人了吗?风不知道,阳光也不知道。但,阳光想知道。阳光就爬满窗格,拼命往房间里探。也真的进来了,桌子上躺一躺,书架上坐一坐,还折进镜子里,又折了出来,满屋子跑。于是,小小的空间,升腾了暖,溢满了亮。男孩的脸上终于开出了花蕾样的微笑。他干脆推开了扇窗,让阳光全涌进来。风也进来了。男孩微微打了一个寒颤,却不拒绝。因为,暖,已经沁满了他的心房。
念及北国。已是冰天雪地了吧。他和她,一个身披褪色的绿棉衣,一个身着折皱的红绒衣。围炉前,尽是家的琐碎,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那是记忆中父亲和母亲。
腊月初的时候,母亲问,回家过年么?
他久久没给母亲答案。大学毕业将近两年。辗转几个城市,在好几所学校当过临聘教师,没有一个固定的家。漂的生活,他累,可是,他不敢回去。毕业那年,父亲让他回老家工作,他没有听父亲的,一个人路长路远跑到南方繁华的大城市去了。将近两年的时间,他没能向父亲证明自己。
今晨,母亲又来电。就讲一个故事。是这个冬天里的故事。
母亲说,你爸知道你一个人在外,不容易。也知道你有心回来,但又于心不甘。那天,寒潮来了。雪夜的时候,你爸冒着风雪,到城里找老同学。他说,要让你进城里最好的学校,这样不至于让你感到委屈。雪夜还没结束的时候,你爸回来了,却倒了,倒在自家的门口,要不是早发现,怕已冻成冰凌……
他听着,眼睛溢出泪花来。
他掏出手机。接电话的竟是父亲。他说,爸,过几天,我就回家。父亲静默了少许,回他,就一句,嗯,想回就回吧。阳光已悄悄退出窗棂,屋外的暖,汹涌澎湃。他放下手机,飞奔上街,买了两件新衣裳,一件绿棉衣,一件红绒衣。
他想象着这样的风景:天空是白的,屋顶是白的,地面是白的。父亲和母亲,一身绿,一身红,在屋前,在屋后,踏雪留痕,相舞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