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从北京火车站买来的铁路图上用笔认真涂过每一个报站点。
黑色的线条一直从北延伸向南,越过许多条城市与城市的交界最终到达浙江杭州。
我拉开窗帘的一角,车轮在轨道上滚动发出一阵阵波澜起伏的声响,也是心脏跳动的频率。
在我的记忆里,最难受的一次火车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到北方上大学的那次,那一年,我在杭州高中毕业,考入北方高校,原本应该是充满好奇与期待并憧憬的。而我脑子如锈住了一般,感到异常空白。
那天去的路上,坐在车上,我觉得很孤独。那种孤独并非来自异地他乡孤身一人,而是来自你在异地他乡孤身一人时想起曾经。
手指轻柔的磨砂了几遍那黑色线条,小心翼翼的转了转身子,然后在老式空调运转的声音中跟车轮摩擦声一起稳稳地睡着了。
“好了,同学们安静点,这是我们高中的第一堂课,我是你们的班主任,下面你们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大家好,我叫....”
“那个,,同学们好,我叫...”
“额..我..额..同学们好..额..我叫..额......”
“大家好,我叫林深之,我家住在上城区解放路2323号”
“嘻嘻,大家好呀,我叫魏风息,风是那个风吹过来那个风啦,息是休息的那个息,那个,
我家,我家住林深之楼下。”
话音刚落,全班人都转过头来望着林深之与魏风息。
林深之下意识的举起左手擦了擦额头,伸手拉了拉风息的手臂。
“息儿,别闹,坐下了。”
也就是在高一的第一堂课上,班级里传起了林深之和风息的绯闻。
深之就是从小到大,风息妈妈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自从风息小学二年级搬到这个小区后,就知道楼上住着一个叫深之的乖孩子。他乖巧懂事什么都会,小区的大人都会夸他。风息在楼上写作业的时候总是可以看到深之在楼下遛狗。一开始,她很害怕那只白白的大狗,这个弱点让深之从妈妈口中知道后,就成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深之拿来欺负她的工具,好几次,风息都是在噩梦中醒来的,那时候的她总诅咒深之和那条白狗,大概那时候的风息也想象不到,到最后,那条大狗会成为她最亲密的陪伴。
林深之和风息在五年级的时候成为了同座,开始每天一起上学,回家,平时打闹多了,也就疲倦了,到了这时候,反倒成了好好的小伙伴,毕竟小区的同龄孩子也不多,何况是上下楼邻居了。
风息在上课回答不出问题的时候,深之总会在底下小声的告诉她,平时考试也总会把试卷给她看。深之不喜欢午睡,午休的时候大家都趴在桌子上,深之总在风息快睡着或者已经睡着的时候在她耳边低声唱歌,他不知疲倦的唱,她不动声息的听,也不知道睡没睡着。
初中,林深之和风息到了离家里更近一点的中学,没有了午休,也少了一起回家的次数。每天早上7点,深之总会在楼下等风息,手上都会提着那家极品的早餐店出炉的早餐,有时是小笼包,有时是烧卖。
那一家早点的味道特别好,皮儿薄,馅儿多,入口即化,可是深之从来不告诉她是在哪里买到这种极品的。他说“反正有我每天给你带,你也不愁吃不上啊。”
风息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把牛奶放到他手上,并肩往学校走去。
作为补偿,风息每天在家里给深之带牛奶,初中三年,高中三年,日复一日。
即将升初三的那年,深之下午放学基本都会去打球,风息偶尔也在场边看,等他一起回家,而大多时候是一个人回去的。
握着水瓶在场边的风息在想,这么高大的深之干嘛会那么灵活,想到可能是小时候遛狗溜出来的素质就“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感觉到周围异样的目光后恍然抬头望着天空,假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
球往风息那边滚了过去,深之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停了下来,黄昏的夕阳照在她的头发上,金灿灿的,像一个发光体,深之感到呼吸乱了节奏,有点窒息的感觉,直到她望着天空的脸庞放下望过来的时候,他才醒来。
“息儿,把球扔过来。”
她低头找球,却被手中的瓶子磕到额头,深之走过去,扶起她的脸,眼角隐约的泪花倒影着落日的余辉,深之摸着她的头,一时语塞。
“再在等我一下下,一起回家。”
高中,林深之和风息依然是同座,风息跟着深之选择了文科,却总在政治和历史课上睡着,深之总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扰她痒,她很怕痒。
其实到了这时候,他们也不敢确认他们是什么关系。不敢,也不想去确定。是害怕失去也是害怕奢求更多。
紧接着就是紧张的高考,风息说要努力跟住深之考向北方的一流大学,深之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却在她低头的瞬间脸上掠过一闪即逝的落寞感。
高考前的一个星期,有一堂心里辅导课,请来的是学校旁边教堂的老牧师,与即将高考的学生们进行情感交流,后来,老牧师的一个问题将着堂课推向了高潮。
“我请一些同学来回答,用一句话,来描述你爱的人。”
“张小白同学,你来说说。”
张小白羞涩的站起来,低声的说道,“我爱的人唱歌会跑掉却很动听。”
随后,掌声雷动,
张小白开了一个好头,陆续越来越多回答。
“我爱的人,梦到她,做梦我都会笑。”
“我爱的人,我不敢对视他的眼睛 害怕每一秒都会擦出火花。”
“她步履如猫”
“他可望不可即”
“我爱的人还没出现”。。。嘘声一片。
下一个,林深之同学,你来说说。
深之愣了愣,站起身来,欲言又止,气氛略微有点尴尬。
深之抬头望向讲台,和蔼的牧师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点头,
深之低头望住座位旁的风息,
风息感受到他炽热的眼光
转过头去望着教室门口,
她或翘首以盼或心不在焉的看着门口,像极了别人问她什么她不知道或者假装不知道的时候的样子。
“我爱的人会发光。”
深之说完这句话,教室里安静的有点诡异,
老牧师用手抬了抬镜框,
若有所思的样子,
随后,他轻轻的拍了拍手掌,
陷入沉思的大部分同学也鼓起了掌。
好像大家都一致认同了这一个答案。
深之依旧站着,只是眼神有点游离。
风息伸手握住他的手臂,
手掌捏着他节骨分明的手指,
除了小时候牵手过,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再触碰过深之的手,
原来他已经是个大男孩了,
节骨分明的手指,经络凸显的手臂,
这一切好像在告诉他们,
不再是小时候了。
“深之,”
她柔声的喊了喊,拉了拉他的衣角
他低下头来,
把脸庞转向她,
风息眼睛里笼罩着一片白雾。
那是深之唯一一次看不懂的风息的表情。
结果是林深之果然去了北方,而风息落榜留在了南方。
命运挺捉弄人的,大概有缘没份,就是林深之和魏风息这样写的。
那时深之想,只是这样而已,没有过什么激烈的争吵,没有过三观不合,没有过性格不符,也无关物质,只是纯粹地能不能在一起。分开仅仅是因为那个年纪里,注定了没有结果和不了了之。
林深之走的前一个晚上,魏风息没有睡着,结果第二天醒来已经是大中午了。她跑到楼上敲他家的门,直到手指的骨节处开始感觉到疼,直到用力地大口呼吸也堵不住眼泪。
留下来的,是那条小时候让她噩梦连连,如今已经老得气喘的那条老狗。
林深之走后的整一年,风息除了上学外,偶尔有空会到球场看男生大汗淋漓的打球,也会到球场旁边的小卖部喝汽水,也会牵着那条老狗到公园散步。
这里不再有他了,却又无处不是他。但魏风息是被留下的那个啊。
她还是会忍不住满怀期待地敲楼上的门,虽然明明知道不会是林深之,还是宁愿失望地笑笑:“我来牵老白去玩”
她总是在想,有一天开门的会不会是林深之。
两年后,风息毕业,在一个早起的上班路上,她没由来的想起林深之为她买了6年早餐的那间店,就在周围到处转了转。
鬼使神差就走到一家排长龙的早点店,排队的人跟她说这家店特别好吃,每天都要排很久。
她排了好半个小时,买了一屉小笼包子。
一吃到那个味道她就哭了,没错,是林深之天天给她带的味道。
皮儿薄,馅儿多,入口即化。
车轮在轨道的摩擦频率变得有点慢,我小心的抬了抬麻了的手臂,还是笨拙的碰到她了,
她揉着胧松的眼睛,转头望向我说道
“我刚刚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啊,你知不知道我梦到什么,”
“还记得小学那次六一文艺汇演吗,我们表演结束后,你脸上都是红红的粉,像极了一个女孩,回到家里,我穿上叔叔的外衣和皮鞋,你穿着阿姨的裙子, 我扮演娶你的那一段。还记得吗?”
我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段,她脸上的坏笑让我有点慌,她继续说
”不如我们婚礼也这样,你来扮女生,我来娶你。“
"不行"
"不准”
“不可能”
她嘟了嘟嘴,
“可是深之,你不是说,婚礼一切都听我的吗?”
哦,对了,因为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林深之就是我。
我爱的人会发光,我们经历了这么多,我们为什么不珍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