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那是2006年的夏天,大学里的校园很安静,依旧是那片树影下,有提着行李箱等着校巴的青白色长裙,吸一口气。吸到的就全都是太阳焦灼的味道。
快毕业了,我们想这栋楼快空了吧,它也会像我们一样孤单与想念吧。还是说它已经收拾好精神迎接几个月后一批新的稚嫩的脸?
突然觉得从心里到外的一凉,沉默了一下,低头不知是思考还是犹豫了三秒钟,然后又默默抬起了头。
呼了一口气,最后下定决心的和这里说一声再见。再见,这片青春的校园。再见,没心没肺的玩笑。再见,我爱了四年的她。
小哲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用眼睛示意了一下那个正在装载行李的校巴,那辆车上有她。
我的嘴部肌肉默默紧张了一下,面部稍微纠结。后来我还是没有踏上那辆车,还是没有跟她一个方向。汽车发动了,我却面无表情。小哲却目瞪口呆的看着那辆车开走,当这条路只剩下被卷起来的尘土的时候,小哲这才回过神来,用力的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疯了吗?别愣着了。快去追啊。”
我只是笑了笑,只是轻轻的吐出来两个字,“不了。”
(一)
还记得刚刚来到这个校园的时候,路边随处可见帮忙搬着箱子的人,紧紧跟着孩子后面不肯远离半步的家长。
我则是一个人磕磕绊绊的来到这个校园里的。没有帮忙抱着箱子的学长,没有跟在后面的父母。
于是我在这个地方开始过着以我一个人开始的生活。
后来在大大小小的活动中结识了一些人,也混了好多个脸熟。
那段时间给家里打电话,好几次都只能听到滴滴声,直到听见无人接听,后来收到一封来信,来自家乡的信,说我的父母离婚了,我爸跑路了,除了好多个深深浅浅的坑,他什么都没留下。
“真他妈狗血!”
我当时愤怒的捏着手里的信大骂了一句。信纸直接被手心的汗弄皱了。
我失控了似的把纸团成一团,刚要扔进垃圾桶,又展开它把它撕的稀碎,最后抛了一地。
他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可是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就算我骗着自己说这都是一场十八年的梦也无济于事。
在这样的一段的迷茫与抑郁中,度过了一个糟烂的十八岁生日。
甚至在那个没有蛋糕没有蜡烛,没有人陪的夜里,我都有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会一直这样孤独下去。
阴影太重,就像灌了满满的铅一样,很难移走半步。郁郁寡欢了好久。直到我成功劝说自己,除了面对,别无他选。
(二)
于是接连参加了几个活动,人也变得开朗了好多。开朗之后陆续多认识几个朋友。
当时为了学费和生活费,一面出去做家教,一面在学校出去走一公里的清吧里驻唱。
还记得第一次和她见面的地方。就是在那个清吧里。
那是冬天的下午。外面的雪也下了好久没有停过了。人们大概是觉得路面这么难走,也就尽量避免外出了。因此,那段时间的下午,那个清吧的生意并不是那么好。只有寥寥几个人。不过就算人少,在自己该唱歌的时段,也不能停下来的。我麻木的笨拙的弹唱着,中间错了好几个和弦,我也没太在乎。毕竟有些疲惫的心不在焉。
她就是在那个下午和我第一次碰面的。
没什么情景剧似的夸张邂逅,其实在当时,她进这家店里的时候,我都没有发现她。
在我换班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她问我,
“你也喜欢朴树?”
我抬头看了看她,
“没有专门喜欢的歌手,只有特别喜欢的歌。这首《旅途》特别喜欢。”
“是啊,也许我们的气球也路过了寒冷和孤独呢。”
我听到这样一句话。觉得毫无意义。便心不在焉的调侃了一句。
“那这个气球还挺坚强的。”
就这样我们打开了一次谈话。谈话中了解到我们来自一个学校,一个学年。
最后一起回到学校,分别的时候还觉得这一路聊的挺开心的,风不凛冽了,反而觉得凉爽。
过了一段时间,又在一次活动里又碰到了,之后就算是真正的相识了吧,见面的机会多了,谈话的机会也多了。
我知道了她同我一样,喜欢写文章。喜欢音乐,尤其是民谣。也知道什么叫做区别于孤单的孤独。
我也知道她有同我一样,生活的无奈与被动的伤痛。
当两个人很多地方一样时,就容易爱上对方。
爱上她后的自己挺孬的,一开始什么都不敢说,就保持着原有的距离,不敢多说一句话。
后来也忘记纠结了多久,终于敢开口表白了。
她同意了。
当时感觉自己简直是一个幸运儿。
第一次表白就被接受了。
(三)
我们相处了很长的时间,相识相知相爱相伴。
渐渐对她的感情已经不仅仅是停留在心脏多跳两下的“爱”字了。多了感激,多了对她走过的苦痛孤独的心疼,多了一份想要保护她不再要被这种感觉触碰一下的欲望。甚至连自己的负能量已经都完全不在乎了。
就是这样的一份爱的陪伴,暂时麻痹了疼痛的心脏和大脑。
原来爱是一颗混了麻药的糖。
我们一起泡在图书馆埋头钻研那些书,一起在铺满阳光的草坪上练习弹唱。一起写想写的文章。把自己感觉写成一首首诗,然后念给对方听。一起在清晨插上耳机慢跑。一起过着那样平凡的日子。
她问过我。你觉得爱的最终模样是什么。
我最后在纸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真正的爱,或许就是每天都像正常的两个人平平淡淡的生活一样,不用每天询问几遍想我,不用没事就废口舌的质问爱不爱我。爱的言语醇厚却不油腻,爱的举止关怀而不瞎操心。生活的方式就是这样完全同一家人一样平平凡凡,最为温暖。
我们就是这样平淡而自然的相伴了接下来的三四年。按照当初的约定,两个人在一起后变得越来越优秀。这三年多的时间里,我们留下了写日记的习惯,存下了各自心里与对方的点点滴滴。
转眼就到毕业的季节。又是一个心情复杂,要带着几年的变化去选择新的路途的时候。
其实在这段时间之前,我就有和她经常谈到过我们以后的去向。她也经常沉默不语。很多时候只是默默答应。
我当时想去美国读研,问她想不想跟我一起去,她答应了,便一起递交了申请。
当我们两个人都收到录取通知的时候,我兴奋的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我拿着offer跑到图书馆楼下,刚好看到她正在挂断一个电话走过来。面无表情的接过了offer。我在和她谈话的时候流露出了无法言表的喜悦。她大概是也察觉到了,些许勉强的笑了几下。
我这时才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
“发生什么了?”
她这时又是微微笑了一下,说,“没什么,只不过是还没有一下子反应过来,好消息来的太快了。”
(四)
开心过后的我当然要为接下来的两年做准备了。
在网上各种浏览,搜集,对比出租房信息。然后选定了一个比较满意的地方付好了订金。
我仰过去躺在椅背上呼了一口气。
需要做的准备工作太多,够忙上一阵子了。
一忙就忙到了晚上,抬起左手看了一下手表。快到了晚饭时间了。
于是侧身站起来,披上椅背上的外套,给她打了个电话,拉她去学校侧门口那家拉面店去吃拉面。
那里的拉面我们吃了四年。我们并不偏爱拉面,却偏爱那家的拉面。
今天点的和往常的不太一样,因为快毕业了,想把他们家里其他的味道也尝一尝。大概这家店也不会来吃几次了吧。
从点好餐,一直到面都端上来,她一直不言不语。虽然她平时也很安静不算话多,可是这次确实安静的反常。
“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我有点担心了。
“没,不过有一件事,一直想要跟你说。”
“嗯?什么事?”
“我不想去读研究生了,我要回家。”
我怔住了。惊讶,不解。
她接着说:“我想回家了。”
“想家了?”
“也不算是想家,想回去找一份稳定的工作,然后安安稳稳的生活吧。”
她停了一下,接着说,“不想再这么一直拼下去了。有点厌倦明天都带着太多未知数的生活。”
“不就正是我们要这样下去才能越来越好吗?”
“越来越好有用吗?”她的音量一下子加大了。“你觉得怎么样算是越来越好?又为了什么想要变得你所谓的越来越好?难道生活就是要那么累吗?想安安静静的生活,平时去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有什么不好的?”
我:“我觉得更好的我才能过上想要的生活。”
“人永远都会有想要的东西,你的生活里除了我,还有你想争取的那些东西。”
我突然沉默了。
她低头说,“你继续走下去吧,这次我不陪你了。”
(五)
争辩过后的结果,是她坚持她的,我坚持我的。
后来,她回到了她原来的城市,我则一个人接着走我想要的路。那个时候,每一次有想对她说的话,就用纸笔手写下一封信。
虽然我一直在坚持我要的那条路,但是和她分别后,我却开始思考什么是我想要的生活了。
读书进修两年结束。去了上海。找了一份工作,每天朝八晚九,攒下了一笔可以安稳生活的钱。
后来为了进一步发展,跑去了香港。除了钱包里的那笔积蓄,什么都没有。那边的物价很高,走了几圈纠结了很久,就在深圳租下一个房子,每天坐地铁到罗湖,然后转到香港去上班。早上五点钟起床,下午七点多下班,九点钟的时候还要去跑到夜校去学粤语。回到家就都是直接瘫在床上。
在香港也结识了几位很好的朋友,都是在香港人群里漂泊的内地人。一起在熙熙攘攘中随着路灯咔咔的催促声快步走着。
后来我们一起开了一个小的公司,日子比刚到香港的时候更忙了。生怕一丝懈怠都会把我们做过的一切都挤碎在这个经济快速涌动的洪流里,然后冲的一干二净。
就这样,我在人群里忘记了生活。
给她留着的信也好久没有时间再去写了。
中间也遇到过两个人陪着我一起走过一段路。她们同我的想法一样。可是我总觉得心里有一根刺在那个“更好”两字上深深的扎着。不疼,却有一种疑惑感。
就这样,这么几年,在路上一直走着走着。大概是变成了我当年想要的所谓的“更好”的样子。活着当初想要的生活。
也许是我天性里就不安分,也许我对“放弃从前,重新开始”有点上瘾。
我退出了在香港的一切工作。
因为那天,我也累了。
“难道要让自己的生活一直绷着一根黑白色的弦吗?”
(六)
兜兜转转了一大圈。
在香港的最后一个晚上,仰在椅子上,突然觉得,原来我到现在才变成当年的她啊。
第二天,重新带着自己的一切。跑到了一个古镇,用自己的积蓄,在那里开了一家客栈,一个清吧。在院里里种满了花草。
每天在那里认识一些有趣的人。写一些想写的文章。没事就一起拿起一把吉他和路过的人唱唱民谣。唱着唱着,就突然想到了自己最初扛着吉他去赚生活费的日子。不过这次,收获的不是钱了,是好心情。
我在一面墙上打了一个书架。上面放上了自己喜欢的书。我也把当年写的那些信从信封里拿出来,装订在一起,摆在书架上。
后来有一天,她听说了我在这里过上了新的生活。
便在一个雨天,撑着伞默默的走进我的清吧。
这次她刚刚收伞的时候,我就认出了她。
我们两个相视笑了一下。
我又抱着吉他走到麦克风前面,清了清嗓子,说。我来唱一首歌,接下来的这首歌,是朴树的,《旅途》。
也许我们的生活总是被挫折,孤独,分歧,与向往填满。但是我们总会在生活的兜兜转转中一点点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或许我并没有那么伟大,可是我也不平凡。或许我并没有那么耀眼,但是我却独一无二。
“这是个旅途,一个叫做命运的茫茫旅途。我们偶然相遇,然后离去,在这条永远不归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