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梅姑姑又来找我妈吐苦水了。礼梅姑姑说话的嗓门很大,门又没关,连在隔壁屋睡觉的我都听见了。
礼梅姑姑说她真是太不顺利了,拖到大龄结了婚,结果男人出轨,打了几架,离了婚。两个儿子一人一个,大儿子跟爷爷奶奶,小儿子跟她。前阵子大儿子班主任打电话来,说孩子闹自杀。礼梅姑姑心急火燎从打工的地方赶回来,焦头烂额。
“二嫂,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是我一个人怎么顾得过来?要打工养小的,大的又让我回来陪读。那个畜生又一分钱都不出。”礼梅姑姑的声音越来越激动。
“你说我这么不顺,是不是因为以前背了映红那个倒霉鬼?”清水塘的老人都说,不要随便去背别人,容易把别人的霉运背到自己身上。
礼梅姑姑还在唠叨,我却想起了她口中的映红。
映红比礼梅姑姑稍小一些。按辈分,我该叫姐姐。
映红姐姐比我大十来岁,当我还是个孩童的时候,她已经是个光彩夺目的少女了,就像家门口石莲山上怒放的映山红。皮肤异常白皙,细长眼睛,很爱笑,笑起来眉眼弯弯,很招人喜欢。奶奶常说,映红是那一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里最出色的。个性温柔,长得也不错,手还巧,无论干点啥一学就会。
有一年春天,石莲山上的映山红开了。远远地看过去,一丛丛映山红流光溢彩,在一片灰蒙蒙的杂树林里显得那么出众,那么耀眼。那时,礼梅姑姑和映红姐姐都还没有去广东打工,在家里帮着干点活,扯点猪草。那一次,我也跟着她们上了石莲山。石莲山上石头多,大多是低矮的杂树和杂草,清水塘的女人们经常去那儿扯猪草。
在山上,我听映红姐姐说,因为她是映山红开的时节出生的,所以才叫映红。我好羡慕她有一个这么美的名字。一看她,因为爬坡,脸色白里透着红晕,觉得她比映山红更好看了。说话声音轻柔,对我这样的小孩又格外温和,还给我摘了一枝花骨朵特别多的映山红。清水塘的人都会吃映山红,干活累了解解渴或者嚼嚼解个乏,小孩儿吃着可新鲜了。
我边吃着映山红,边听她俩聊天。说等过了春天,她们就要南下打工了。
我知道,清水塘的女孩到了年纪,都一茬茬地奔向南方打工。她们自然也要去的。
又听到礼梅姑姑取笑映红姐姐,我看,世雄对你很有几分意思呢。
映红姐姐横了礼梅姑姑一眼,当着小孩子面,你瞎说些啥呢?映红姐姐又递给我一枝映山红。
我在一旁捉小瓢虫玩,玩着玩着,她们离我远了一些,叽里咕噜说了一阵,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那时的我不关心她们说了啥,我只关心我逮到的瓢虫漂不漂亮。
等到了现在,再想起来,也许就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小姐妹间都会说到的话题吧。
之后有两三年没见到映红姐姐了。
再次听到映红姐姐的消息,还是从礼梅姑姑那里偷听来的。
说是映红姐姐喜欢上了一个当地人,有了小孩。结果产检的时候,自己查出来先天性心脏病。他们都劝她不要孩子了,包括她的婆婆和丈夫。可映红姐姐想留下孩子,最后孩子是生下来了,映红姐姐却不行了。
礼梅姑姑说,造孽啊,那个孩子生下来才哭了几声,她婆婆说可能也养不活,就给扔了。
“那个男的也是个没主意的,都听她妈的。不过映红没了,孩子能怎么办,他家也就那个条件。”
“映红总说他温和、温和,关键时刻有什么用。虽然说他待映红是好,但是也不能让她送命呀。”
“哎,就是前一年,她还叫我去过她家里,也是一个像清水塘一样的村庄,有山有水,路上还要淌过一条小溪。就是过那个小溪的时候,我背的她。她那会儿脚都是肿的。”
因为两边都还没办婚礼,还是映红姐姐的爸爸去把骨灰盒接了回来,葬在石莲山上。
“可能她就是这么个命吧。”
又是一年春天了。礼梅姑姑还在隔壁不停地说着什么,我却一句也听不见了。打开窗,远远地能看见石莲山上的映山红开了,一丛又一丛的点缀着。
可惜那个映山红一样的女孩,已经长眠地下很多年了,那样弯弯的笑眼也越来越模糊了。
清水塘的老人总爱说,人各有命,选了什么路,就是什么命咯,好也是它,坏也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