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迎来了换住的第三个酒店。
DAY2那天,我们5个归国人员从政府指定酒店转移到了社区指定酒店。
中间的小插曲是社区指定酒店满员,我们乘着敞篷巡逻电瓶车去了另一个社区的指定酒店。
本以为就此安定过完剩下的隔离日,没料到一通电话打到房间:
“请你立即马上收拾完行李,下楼,前往社区酒店”
“可是我这不就是在社区酒店了吗?”
“不,这不是你的社区酒店,你的社区酒店在海珠街道”
我眼神望向电脑,光标还停留在Outlook的邮件回复框里,给米兰的Agency邮件写到一半——疫情原因米兰那边进程状况百出,突然接到换酒店的信息,我含蓄多日的平静突然之间裂了个口子,深吸了口气的我回复:
“不,我不想搬了,我不是酒店试睡员,请不要再折腾我了,我还有工作”
“先生,不可以,你必须要搬”
“如果我不搬呢”
“先生,这不是你可以决定的,你的社区工作人员就在楼下了,他们会负责把你接走,请你立即马上带着行李下楼”
啪,我把电话挂了,喝了口无糖可乐,坐定下来,写完了那封邮件:
“如果疫情没有影响物流——但我很担心它即将被影响,请你们立即马上把所有的试用机寄出去;媒体投放多少钱,和哪个KOL合作,我会接受哪个媒体采访,跟这件事儿没有半毛钱关系,请寄出去,给媒体!”(此处原文是英语)
放慢收拾行李的节奏,深呼吸,慢下来,不要急。
不要急是对的,但就在我准备开门出发那刻,楼下的社区工作人员的夺魂催促来了。
“先生,现在只剩你一个了,全车的人都在等你”
“亲爱的,我已经在出门了,如果你现在挂掉电话,我可能会提前1分钟到达”
“那麻烦您快点”
“好吧,既然你一定要催,我就停下开门的动作,再跟你解释一遍:刚才,酒店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跟海外的合作伙伴写邮件,你也知道,疫情导致大家都很不顺利,我不是没事儿坐在这里等你们来折腾我的,我是个有工作的人,你知道我每天要在这个房间里面工作多久吗——没日没夜。同时,我还在倒时差。我都不知道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我当然会好好配合你们的工作,但是我真的尽全力在快了,但还是我刚才说的这个点,我在工作,工作完收拾东西,这需要时间,你们也没提前跟我讲要搬,这对我来说是个意外,我的日程里面没有这个计划。这很突然,我需要时间消化,这个你能理解吗。所以,你还要催我吗?”
“好好好,你快点吧”
“谢谢你的理解”
结果,我不是最崩溃的那个人。
走进电梯,我看到一男一女,大概是对夫妇我想。戴着口罩,女子眼睛血红,像是刚哭过,透着口罩都能感觉到丧。她嗔怒地给旁边的男子说:
“我们这是要干嘛!没得病也要被折腾出病了!”
我用背影给她点了赞。
走出酒店大堂,真是一整辆考斯特的人都等着啊!行李塞满了空座,除了我们5人归国难民之外,还有许多陌生人。我略带歉意地上了车。等了十分钟,车并没有要启动的意思。我问旁边的人:
“不是说就等我一个人了吗?我在了,怎么还没有走呢?”
“你怎么可能是最后一个人,外面还有一对夫妻在吵架呢!”
“夫妻?是我刚才在电梯里遇到的吗?”
“可能是,他们之前不肯上车,女子大吵大嚷又回酒店了。现在在大街上,你看”
我望过去,还真是刚才夫妻两人。
女子在街上嚷嚷:
“呜呜呜,我要打车,我要自己回家,你们谁也别拦我,我要回家!你们没有权利不让我回家!呜呜呜!”
社区工作人员靠近也不好,远离也不好,一群人半围着她,手足无措。
这个尴尬的拉锯持续了小半个钟头,最后,女子在男子的陪同下成功打车回家了。车上有人摊摊手,跟社区工作人员说:
“大家表演一下崩溃就可回家了,是吗?”
我内心OS是:如果我在深圳有家,那这场表演的艺术水平至少会拉到金鸡-百花奖级别。
可惜我在深圳没家。
车开了。我们5人之外,车上还有7个陌生人,他们开口说话了。
湖北口音。
我把口罩拉紧了些。社区工作人员开始喊话,问各位来自哪里,有没有做过核酸检测。
7位来自湖北的陌生人没有做过核酸检测。
我们5位来自意大利、英国、日本的归国难民,已经做过核酸检测了。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我看到大家都把口罩紧了紧。
前排陌生的女子,拿出酒精洗手液,擦了擦手。
我开始有点后悔,没有把酒精洗手液装在袋子里。
在这辆深夜考斯特里,看似,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阴暗和挣扎,紧张着,狐疑着。
我们一行人又到了之前没有成功入住的那家社区酒店。不负众望,酒店房间,又一次,不够。
社区工作人员始终没法领悟到,在把人运过去之前提前确认房间数量的重要性。随机,是夜晚的赌局,令人执迷不悔。
但,我们5人暗自窃喜,毕竟这个酒店破得不忍直视。
毫无意外,接待我们的社区工作人员延续了认真、细致,但极度低效的工作方式。我们5人在酒店外面说笑起来,想着反正只要不住这个破酒店,去哪里都可以,就等着吧。
但同行的湖北女子爆发了,带着愤怒和哭腔,她应该没有拿到过那张政府酒店心理疏导联系单。
“你们为什么把我们搬来搬去,我们很累了!我到底可不可以入住?!什么时候可以办理好入住!你们把我们这样折腾有意思吗?!我在湖北隔离了40多天,好不容易出来复工,就活该你们这样对我?!是政府号召我们复工的!你们到底有没有在理解政策!”
如果到这里,我是充满怜惜听着这场哭诉,那接下来的画风就变了:
“你们在车上,装满了来自意大利!日本!英国!的人,你们知道这有多危险吗!你们为什么提前不告知我们车上有这几个国家的人!他们是从疫区来的!我们不想被感染”
哈哈哈哈!我直接在她旁边爆笑,实在觉得有点不妥,跑到一旁继续-哈哈哈哈。口罩遮挡住了部分狂野的声音,但我明明从这位湖北女子的斜眼里看到了一丝杀气。
控制不住狂笑,可能我也需要那张心理疏导联系单。
2020年的致命难题:
问:5个做过核酸检测的意日英难民 和 7位隔离40天未做核酸检测的湖北籍复工人员
求:谁的危险系数更大?
这个题目很哲学,我应该叫它:“考斯特悖论”还是“他人即地狱的病毒视角”?也许有更高级的命名法。
5人最终被带到了一家“7天优选”。谢天谢地,它比“7天”稍微Premium一点。就,苟且活着吧。
前台工作人员:
“不送快递和外卖,没有人手”
“不送水,你们自己用酒店的壶烧水”
“你们不能出门拿快递、外卖,否则违反法律,门口公安会把你们带走”
“对,你们只有一日三餐,这就是所有”
5人绝望地加了隔壁便利店小哥的微信,小哥说,他会想办法潜伏进去,给我们送外卖。祝他成功吧。
在迈进一入隔离深似海的房间之前,我们被特许在隔壁便利店买了东西。
那个便利店快被我们5人买空了。
要知道,还有10天得过。
但回到房间之后,望着那一大袋垃圾食品,我开始觉得,便利店和酒店,是个局。
嗯,这是个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