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岁,我独自回到老家的农村小院。
不知是有了归属感,还是心中凄楚,或者二者兼而有之,像糖和盐混在一起,说不清楚。
我常常坐在小院里发呆,回想几十年的风雨坎坷,有时叹息,有时苦笑,有时又发自内心的高兴。
高兴的是我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再不会有人在旁边絮叨和打扰了,叹息是想到都到了这个年龄,竟然仍然没有获得曾经预期的成功。
温暖的春夜,传来远近不绝的蛙声,更像是悦耳的音乐,能激发人的灵智,也能惹引人的 遐思。
人生一场梦,一做几十年,醒来已是额头划纹,双鬓染霜。
院子不大也不小,有三间屋,一小块的菜园,这一切都不重要,让我满意的是那间放了一圈书橱的书房,摆满了我喜欢的各式各样的图书,这些书就像我的朋友——古代的、今天的,国内的、国外的,他们沉默而又自信,高傲而又谦逊,亲切而又深情。他们从不拒绝我的拜访,不会背叛我的友情。在我痛苦时,给我以安慰,在我软弱时,给我以力量;在我傲慢时,给我以警告。
潇潇春雨,浸润着土地,浸润着绿叶,也浸润着人们的心,我又坐在自己的书房里,伴随着蛙声的是远处运河上的轮渡的机声,隐约而飘忽。
我的思绪也隐约而飘忽,捉摸不定。孔夫子说五十而知天命,我只能苦笑,我连自己的命运也闹不清,焉知“天命”?古诗人又说,人到中年万事休,我又有些于心不甘。中年是人生的秋季,而秋季是属于收获的。春华秋实,青年时代开什么花,今天就收什么果。是甜、是酸、是苦、是辣,反正你都得兜着,不用理怨,也不必悔恨。然而年岁终究不饶人,53 岁,头发渐白,齿牙渐松,中宵常久醒不寐,偶尔爬楼梯也感到气 喘,23岁时绝不会如此的,那 时爱幻想,好郊游,可以三夜不 睡,能够一口气登上泰山极顶 ,床头上贴着徐志摩爱情诗篇和汪国真励志名句,一晚上会吟出二十首情 诗。33岁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了,朋友渐渐稀少,纸上的字却 多了起来,书桌上放着鲁迅的半身 塑像,三朋四友常常争论到半 夜,争论着没有结论的问题,好像真理总是掌握在自己手上。43 岁,又是一个样子,人开始发 胖,走路变得缓慢而沉重,朋友 更少,却懂得了友情之可贵,喜欢听到年轻人的笑声,以显示自 已春春的不衰。
那么,53岁又该喜欢些什么呢? 我问我自己。
“孤独!”我的心在回答。
据说少年人是害怕孤独的, 所以他们总是成群结队在一起。 有人说老年人因为害怕孤独,而喜欢与孩子在一起,喜欢对人唠叨,没 有人的时候甚至喜欢自言自语。
其实53岁的人并不害怕孤独,而是需要孤独,53岁不算老。深秋,离萧瑟的寒冬还有 一段日子,所谓“秋阳力尚刚” 吧,生命还有力量,但也是最后 的力量了。
孤独,并不是凄凉,更不是 悲哀。农民们在孤独中耕耘,才有 好的收成。十年寒窗的儒生,也一定是孤独的吧。把生命和精力花 在哗众取宽的闲聊和茶楼酒馆的 应酬,那才是真正的悲哀。
孤独,就是将最后的生命, 生命中最后的力量留给自己,留 给创造。在孤独中寻求自我的价 值,实现自我的提升和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