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窗外正淅淅沥沥下着雨。雨声与夜色交织,似乎一点一滴浸入心里某个角落。冷风阵阵,带来了泥土潮湿的腥气。我坐在灯下看书,脑海间不经意地蹦出了这句诗: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这句诗出自北宋黄庭坚的《寄黄几复》,全诗如下: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蕲三折肱。想见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作此诗时,鲁直正当不惑之年,人生已经过去大半。每逢夜雨,通宵不眠,便忆起若干年前在一个花好月圆的晚上,自己与友人开怀畅饮,谈天论地。那个时候认清了脚下的路,有理想,有壮志,想学成文武艺,报与帝王家。可是十年下来,白发萧萧的故友依然在苦读不倦,隔着充满瘴气的山溪,猿猴哀鸣着攀援深林里的青藤,凄凉而忧伤。十年的光阴飘飘荡荡了无痕迹,一切的一切都已埋没在岁月的烟尘下面,再也看不见。
古人说,灯即是等。十年灯,便是十年的等待。等待一个圆满,等待一个重逢。这是两鬓微霜的中年人对无情岁月和人生的控诉,也是对未来的憧憬,哪怕象牙塔多么地遥不可及。
大抵喜欢武侠小说的人会对这句话有着别样的情怀。年少的时候,鲜衣怒马仗剑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没什么绝世的武功,却有着满腔的热血。没钱的时候,当街卖艺或是寻一山野破庙倒头就睡。有幸遇到一知己,便掏出三两碎银在某一个破旧的小酒馆开怀畅饮。再得遇一二红颜知己,便是人生乐事。来去如风,逍遥自在。心里的快乐富足当真是无可比拟。可是这样的快乐随着年月而衰减,这样的富足随着人事变迁而消磨殆尽。某日,风雨飘摇的渡口。这一方漂泊的孤舟等来了宿命的重逢。两人施然落座,取出珍藏已久的小酒斟满杯子。彼此相敬,敬这白驹过隙般的岁月,敬让我们重逢的缘分。泪水浸润着眼角的皱纹,流淌在彼此的心田。这一灯如豆,却温暖了天地。
那是少年到中年的历程,隔山隔海隔着前尘往事。虽如同雾里看花一般迷离,但终究坚定着自己要走的路,哪怕风雨再大,路途再远。他的心境在潜移默化中改变,知道了什么叫做世故,知道了什么叫做无奈,然后在这重重黑雾中探寻光明。
我不由得想起老杜的一首诗,同样是缅怀故友,同样的耐人寻味,却又多了一份相聚的温暖。“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世间上的挚友真难得相见,好比此起彼落的参星与商星这两个星宿。“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二十年了,没想到我还能再次登门拜访。曾经分别的时候,你还没有成婚,而今儿女却已成行。“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我难得一醉,却不由感念你的情深意重。而明朝我们再次分别,世事无常,也许将再难相见。
古代通信不便,虽有大雁传书,驿寄梅花,鱼传尺素。可是对于漂泊的人,在时空上都隔得太久远。尤其在战火纷飞的动荡年代,相见难,别离更难。聚聚散散,散散聚聚,将无常演绎得淋漓尽致。正如忧国忧民的老杜一生飘零辗转,只有将自己的愤懑与不满化作诗文,《兵车行》、《三吏三别》字字泣血,声声含泪。彼时,草堂的墨迹未干,洛阳的牡丹盛放。漂泊流浪太久,偶然返乡,等待他的不是“笑问客从何处来”的垂髫儿童,而是“昔年亲友半凋零”的现状,内心该是何等凄苦。
命运飘零如纸,给了你浓墨重彩的短暂,也给了你随风即逝的仓皇。
在《新萧十一郎》中,那个风声鹤唳的中秋之夜。逍遥侯问萧十一郎,你这一生中最痛苦的事是什么。萧十一郎答,孤独。刻入骨髓,铭于肺腑的孤独。这大概,是所有漂泊于江湖之人的宿命。
若是有一天,走走停停中还能遇见曾经的故人,那该是多么幸运的事。重逢便是最美的诗,即便不能抚开你眉间的皱纹,也能与你共饮一壶风雅,聊慰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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