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到家的第一天
爸爸说奶奶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不会说话了 我握着她的手等了一个下午 晚上的时候她才睁睁眼 然后马上就闭上 我说奶奶我是翠 你把眼睁开吧 她就哭 眼睛闭得紧紧的 从眼角流出眼泪
“老年就是一连串连续不断地丧失”
我突然想到这句话 在大人们高谈阔论的时候 我不想听他们讨论后事 我不想听他们互相埋怨 我不想听
我只是一下午都握着她的手 像九年前握着爷爷的手那样 一下都不敢松开 仿佛盼望着自己也许突然就有了可以把他们从病痛的深渊里拉出来 那样的超能力 但事实是我只能这么握着 像个白痴一样什么事都做不了
我的脑袋疼得像是要炸开了一样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记录 写字是能让我排遣得到快感还是会再次带我走向深渊 我不知道 我只是不知道自已现在能做什么怎么办 意识在沸腾 我可能在想 这世间少了奶奶 我的身后就真的变得空荡荡了 我一度强烈缺失归属感 心像是一直在悬着 奶奶老了之后 我就更加失去了“落地生根”的感觉 而现在她不止是老了 她是要走了
我又想起之前做过的那些梦 梦到我问她你这一生幸福吗 而奶奶说 你准备好了吗 她现在变得很小 像小孩子一样缩在被子里只剩下一点点 手也变得很小 小时候牵着我明明那么大 现在却被我包在掌心变成了小人手 还跟以前一样热乎 比我还热 一到冬天见到我就帮我暖手 指责我穿少了 她的眼睛闭得紧紧的 眼珠一直在转 脑袋也晃来晃去 是想对我讲话吗 她一向最疼我的啊 她在想些什么呢 在偷听大人说话吗 还是会回顾自己这一生 有没有想起我呢 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吗
大人们偶尔走来探看 像是在查究奶奶还有没有气 我觉得厌恶 我不想让他们在奶奶面前大声讨论有关后事的事 想大声吼走他们 告诉他们我奶奶还活着呢 可是我说不出来 我的喉咙哽咽着讲不出一句话
晚上妈妈来叫我回家睡觉 我跟她告别 我说我明天早上起床就过来看你 奶奶就又开始大喘气 我总觉得她在讲话 虽然一个完整的音也没有 但我就觉得她在叫我 她讲 翠啊 翠啊 她好像在哭 是觉得哪里痛不舒服吗 还是舍不得呢 我也舍不得啊 超级超级舍不得 可是如果奶奶能好受一点儿 我怎样都可以 我二十一岁了 不能像小孩子一样撒娇耍赖闹脾气了对吗 我得懂事一点 我不能抱着奶奶说你别走你起来 我不允许你走 你难受也得活着 因为我舍不得 所以你得撑着 我得像个大人一样告诉她 什么也别牵挂 都好着呢 放心去吧 谢谢你养我这么大 我会想念你 你也别忘了我 放心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