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7日,台湾美女作家林奕含于台北家中自杀身亡。在死前一个月,她刚刚出版了自己的小说《房思琪的失恋家园》。而在她死去之后,父母和大众才得知,小说主人公房思琪的原型就是林奕含本人。林曾在13岁左右的时候遭补习班老师性侵,后来导致精神疾病,一度无法继续大学学业。
照片和视频中的林奕含漂亮、优雅,她家境富裕、成绩优异,曾被台湾媒体称为“最漂亮的满级分宝贝”,是标准的学霸型美才女。在外人看来,就算只是一个资质平凡的普通女生,遭遇如此创伤之后,哪怕是带着伤痛活下去,也总还有被疗愈重生的一天,何况她还有着大好的文学事业前景,有健在的父母和有新婚的丈夫,却选择在花样年花之季离开了这个世界。
表面上看,导致她自杀的原因,是在年少时所遭受老师的诱奸,和长达十多年无法被精神医生命名和治愈的精神疾病。但就象她在生前视频中所剖析自己的小说一样,她走向死亡的过程也具有“套中套”式的层递背景。
前两天看到很多有关这件事情的文章,大部分的观点都集中在了“女生如何避免被性侵”和“中国家庭缺乏性教育”这两点上。如何给孩子传达正确的性教育,如何教女孩保护自己,这当然是家长、教师和整个社会的重要责任。
但是,仅有“正确的性教育”是远远不够的。恐怕没有哪个谨慎勇猛的成年女子会宣告自己能百分百避免被性侵,更何况一个柔弱的孩子?所以,防范很重要,但事后的心理干预和治愈更重要,因为世界上所有的意外,都不会因你具备防范措施或者有“防人之心”而彻底消失。
林奕含从16岁起到26岁之间,都会长期固定到精神科接受诊疗,这么长的时间,亲人、专业医生以及自己的文字都无法帮助她走出心里的黑洞,我想,她的心里一定缠绕着太多复杂的、难以解开的痛苦情绪。
网上有人写到:林奕含以她这本充满控诉的书来表达了抗争。除了那个禽兽,她还控诉了父母的缺位和台湾高压的应试教育和升学主义。
先说教育体制。不止台湾,包括大陆和其它很多以应试教育和升学主义为主流教育观的亚洲国家,绝大部分老师和家长都有重心放在了孩子目前的成绩和未来是否成长这两个点上。
可到底什么是成才?一个具备很高的学识和才艺的人,却缺乏了对生命的了解、尊重与爱惜,缺乏对创伤的接纳之心和疗愈能力,那么这样的人才是极其脆弱的,很难适应这个既美好又狰狞的世界。
但是,作为要在社会里生存并求得更好发展的芸芸众生,一味地去抱怨所谓“教育体制”也是没有多大效果的。归根结底,一个孩子对生命和世界的态度,90%以上来自于家庭影响。
在林奕含的小说里,主角房思琪出身于教育风格保守的名门。某天,思琪用面包涂奶油的口气对妈妈说:“我们的家教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性教育。”妈妈诧异地看着她,回答:“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思琪一时间明白了,在这个故事中,父母将永远缺席,他们旷课了,却自为是还没开学。
我不愿意但也只能这样去猜测,林奕含的家庭环境虽然不错,但父母给了她残缺失败的性教育。正因如此,在悲剧发生之后,她不敢对本应该最亲密的妈妈讲,因为她潜意识里会认为发生这样的事情,除了禽兽老师的罪恶以外,自己也是可耻的。
曾以为,封建时代的“贞操观”早已远离了现代社会,但是,上千年的遗毒其实已经深深烙在了太多人的思想意识里。这也是女生家长应该注意的一个问题:在教育孩子保护好自己的同时,也要让孩子明白,生命的意义大于一切!在被性侵事件里,有罪的人永远只是施暴者;作为受害者,没有任何过错,也没有失去其它任何珍贵的东西!
真正宝贵的“贞操”是自己的情感和勇气,这是外人无法夺走的!
不敢对亲人朋友诉说,又逃不脱施暴老师的控制、恐吓和引诱,于是,受害者长期与施暴者保持这种不正常的关系。这并不是个例,之前也曾看到过“受性侵后女孩爱上强奸犯”的报导。为什么这些女孩没有在事后选择及时报警,反而与施暴者保持着痛苦的联系?除了受到威胁的原因之外,可能她们在现实中与亲人之间缺少了亲密的链接。
也就是说,当她们预测到身边不可能有人去倾听、理解、接纳她的痛苦和创伤之后,她觉得,至少还有一个人“知道”她,哪怕这个人正是自己痛苦的缔造者。所以即使是受虐,有些女孩也会继续忍受下去,只为了保持与别人的某种“关系”(主要是精神和情感上的关系)。
人本质上都是孤独的个体,但又难以接受孤独的、与他人没有连接的情感空洞。《色戒》里的王佳芝,为什么会在执行任务时“爱”上了易先生?她爱的不是人,也不是性,而是在她缺乏足够温暖自己的家和真正的爱情(包括友情)之后,所想得到的一种“情感”或者“关系”。
这种“关系”象一根稻草,让她觉得自己不是轻飘飘孤零零地活在尘世。
林奕凡到底有没有如事发后被怀疑到的那名老师所言,他们是正常的“恋爱交往”?她到底在整个过程或者最初的时候,有没有因为崇拜之情而“爱”上自己的老师?
在出书后她接受采访的视频中,她说到:“其实整个故事最让我痛苦的是,一个真正相信中文的人,他怎么可以背叛这个浩浩荡荡已经超过五千年的语境和传统?”她后来又联想到胡兰成,胡兰成强暴小周、辜负张爱玲,但他却把自己的一切所作所为用优美的文字进行辩解。
“我们认为一个真正的文人应该有千锤百炼的真心,到最后回归只不过是食色性而已。”所以,在这个访谈中,林奕含反复提到她想叩问的一个问题——“会不会艺术从来就是巧言令色而已?”
林奕含是一个文学痴迷者,用她自己的话说,是一个“非常迷恋语言”的人。可以想象,有着文学梦想的十二三岁的小女生,在遇到一个可以引经据典、出口成章的博学多才的男教师时,她在最初一定是带着崇拜之情去尊敬仰视他的。但是,当这位教师一边念出美妙的文字一边苟且作恶的时候,小女孩感受自己被摧毁的不仅是身体和情感,还有对文学、文人、人性、梦想、生活的憧憬。
虽然说,作为文学爱好者,她也了解很多知名作者人品与文品不一致的例子,但恐怕她始终无法接受这样的人就在身边,而且是跟自己息息相关。她对老师的情感中,在痛恨、鄙夷、恐惧之外,可能还是存着一丝“崇拜式的爱”。事后她常年不愈的精神病症,恐怕就与这些极其矛盾、复杂的情绪有关。
她在视频中提到:“我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常常有种屈辱感,觉得自己不是优雅的书写,而是屈辱的书写。”是的,“屈辱感”是所有受到性侵女生的正常心理反应,不用刻意回避。按理讲饱读诗书的林奕含应该洞悉人性,也应该了解到不少有类似经历却能勇敢走出创伤的真实事例,但为什么她最终选择了与这个世界诀别?
今天在网上查到一篇资料,看了后让我感到,除了性教育的欠缺之外,林奕含的父母还有个更严重的“失误”是,没有有效地帮助到她去如何接受和治愈自己的精神方面的疾病。
她在更早之前的采访中曾提到:“生病带给我很大的羞耻感,可能是从小家教的关系,让我觉得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以前脑袋会有声音跟自己讲话,沉在里面还好,讲到一半跳出来那个瞬间,意识到刚刚是在跟自己的幻听讲话是最痛苦的。”
“如果可以选择,我想选择不要出生。只是因为不想之后还要受到八卦、责难等非议,而没有选择自我了断。加上已经结婚,算有点责任,没有选择,只得活下去。”
这些话是她在今年1月份接受台湾某媒体访问时所说。她家住台南,但是家人让她前往台北治病,每一个长辈都告诉她,她应该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治病。亲人和外界的影响,让她的内心贴上了标签:自己生病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她当然也努力过,在去年四月的婚礼仪式上,她曾在现场致辞中坦承自己的精神病心路历程:“如果今天婚礼我可以成为一个新人,我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想要成为一个对他人痛苦有更多想象力的人,我想要成为可以实质上帮助精神病去污名化的人。”
在众多嘉宾面前展示自己的伤口,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证明她尝试过治愈自己。可惜的是,最终她没能真正走出内心的幽暗。我们已无法洞察她的内心,但可以想象她在黑暗的幽径里恐惧、孤独、徘徊着的柔弱身影。
林奕含的医生曾告诉她:“你是经过越战的人”,过了几年的时间,对她说“你是经过集中营的人”,后来又对她说“你是经过了核爆的人”。我不确定这是否是心理治疗的前提和手法,即所谓的“共情”,去认知并以具体的语句去描述病人的痛苦和感受。我只是怀疑这样的”描述“是否会让林在面对自己的精神病症时失去了部分勇气?
而林奕含自己到最后的认知是:人类规模上最大规模的屠杀不是集中营的屠杀,而是房思琪式的强暴。从这句话可以看出她内心有着何等剧烈的撕裂程度。但是,如果受害者一直困陷并无限放大自己的痛苦,那她被治愈的难度也在被放大、增加。
林奕含在视频中说过,在文学创作方面,她的审美观是:“形势与内容是不可分开的”,我觉得,这恐怕不只局限于她在文学上的审美观,在整个人生观上面,她或许都有要求完美的执念。由于家庭教育和自身的思维局限,也许她始终无法接受“自己受过凌辱正在经历精神病症”,无法接受自己已经“不再完美”。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只能说她还未真正了解生命。她不知道,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或者说没有一个人的生活是完美无缺的。
林奕含说:“她的整个小说,从角色到书写本身,它都是一个非常非常巨大的诡辩,都是对艺术所谓真善美的质疑。”她提到小说中另外一名女生所说的话:在回顾整个事件时,她恍然觉得,不是学文学的人,而是文学辜负了她们!
而我想说,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或事能真正辜负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伴随着痛苦,但我们是在痛苦中衰竭,还是在痛苦中成长,这只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了解到林奕含事件之后,作为一名女生的家长,除了痛恨、惋惜之外,我得到更多的是警醒:我告诫自己,要更加疼爱女儿,在她有小伤小病的时候(哪怕她故意以此为由抗拒学习),不要因为担心或者烦燥去“指责抱怨”她。
我告诫自己,要以足够的耐心和爱,去倾听她的每一句话;我告诫自己,不要因为学业和生存的压力给她施以高压或忽略她的情绪,这样只会让她的内心世界离我们越来越远。
当然,男生的家长们,如何从生命、尊重、法律、性的角度去教育自己的孩子,也是同等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