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队】
我说过,住院是系统治疗,所以医院里无论是医生、护士,还是设备、病人、陪护,也都是各司其职的系统中的一部分。
我们病院里的医护比较尽职尽责,对每一位病人的病情、病因、病况都了如指掌。医护也不是各自为政,而是一整个团队。由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医生带着一群年轻医生,大家集思广益,一起研讨治疗方案对策。
因此,一旦一个病人出现一点变故,消息就会像传声筒一样,一级一级传达下去,除了病人的主治医师,整个医疗系统人尽皆知。
这一点,有无数件事可以作为铁证:我发作、我闹事、我“越狱”,我每做一件坏事,就要受到每个医生护士的轮流教育。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父母】
追究很多病友发病的始末根由,多多少少都和原生家庭休戚相关。
在这里,见识过各种各样奇葩的父母,你会由衷确认一点,那就是:真的不是所有人都有做父母的资格。
如果成为父母,要经过资格考试,那很多病人的父母绝对可以留级留到死。
不得不说,有些父母对待孩子的方式,简直就是一种戕害,他们在孩子身上随意挥霍自己的意志,并居高临下地对孩子进行考核之前,从没想过他们是否需要接受孩子的考核。
普世价值观中,父母把孩子带到这世上,孩子要无条件地感恩。但似乎从来没有人提出异议,因为有一些孩子,如果早知会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并不想来到这个世上。
这是大逆不道的话,我知道。但我还是想说,既然人生最初的选择题,已由父母全权代理,那人生路上的其他选择,就请交回到孩子手上吧。
【Lolita】
哪里都有引人瞩目的人,我们病院里也不外如是。但你必须明确一点,在普通人当中脱颖而出,那可能因为Ta真的卓尔不群;但在精神病院里特别突出,那只能因为Ta特别神经病。
那些存在感特别强的,一般都是重症患者,因为行为已经诡异到了相当的境界,常引得人驻足观察。但也有一部分人是因为其他原因受人关注。
比如我,可能是因为我的离经叛道(MeiLiDongRen),经常闯祸搞得病院鸡飞狗跳;再比如,有个绑双马尾的女孩,她会吸睛是因为她的“奇装异服”。
这个女孩和我差不了几岁,戴圆眼镜,头绑巨大蝴蝶结,身穿繁复华丽的蓬蓬裙,是个可爱又典型的Lolita。虽然医院规定必须穿病号服,但她依然每天不厌其烦地在里面穿上自己的小裙子。
对lo圈稍有涉猎的人都知道,一般的lo裙都有很爆炸的裙撑。于是那件单薄的病服披在她的小裙子外面,更是被撑得像是要起飞。
【个性】
不少阿姨看到她走过,会满脸疑惑地问我:“这是什么??唱戏的吗?”稍微新潮点的阿姨会说“这是Cosplay,对吗?”我摇头说,不是Cosplay吧,是Lolita,一种穿衣的风格。
我当时对Lolita的认知,也就只停留在“穿衣风格”四个字上,再加上我入院不久,Lolita女孩就出院了,所以我俩几乎没有过多交流。
到后来,我通过晨晨的叙述了解到,这是个很特别很有想法的女孩,人缘也相当不错,我那时候突发奇想地思考:要是我以后的小孩不是个“普通人”,也是个这样相当“有个性”的孩子,走在街上要受到路人的侧目而视和嘀嘀咕咕,我会怎样呢?
后来我想,如果一个孩子,一直沿着普通人的轨迹行进,从来不受到任何非议,那该是多么庸碌啊。那些坚持做自己、不顾外界眼光的孩子,本身就已经展现出了非凡的勇气,所以我应该告诉他:“我以你为豪,永远和你同一战线。”
我很谢谢这位Lolita,让我看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勇敢,虽然我对她的印象稀薄,但我依旧记得她穿着小裙子走出病院的那一刻,微笑,昂扬,小裙子的裙边骄傲地上下抖擞。
以至于到现在,我都很后悔,当时没有跟她诚挚地说一句:“好漂亮的小裙子呀!你穿着真好看!”
【为什么】
还有一个让我印象深刻却没有在《我在精神病院抗抑郁》里提及的孩子,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初中生,他住院后期,受到学校期末考试的召唤,为了应考,提前出院。
在我印象里,我和他唯一一次长对话是在他出院前的那个晚上。
那天,他刚好经过我病房,恰巧和我四目相对。正当我纠结要扭头避开,还是微笑示意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脆生生地问我:“你为什么哭?”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很懵,“啊?”了一声。
“那天...”他断断续续地整理着逻辑,“饭堂.....你哭了...我看到了......你为什么哭呢?....”
我明白过来,是生日那天我的那次崩溃,于是苦笑说:“啊..我生日啊...我太高兴了...我生日嘛...”
他眼神迷离地继续说:“是吗...”
我轻轻“嗯”了一声。
他突然一本正经地说:“祝你生日快乐...”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接了一句:“那你以后不要哭了噢...”
为了这份情谊,他走的那天,我特意跑过去祝他“身体健康”,然后看着他的背影,我想到那天他满脸真诚地和我说“那你以后不要哭了噢”,突然就觉得我以后好像真的会和痛苦无涉,而只会坐拥笑容与春风。
好多人都是这样,当你说出“再见”的时候,你就了然,你们一辈子都不会相见了。在人生结束以前,你们是互不相干的两个个体;在人生结束以后,你们是天涯咫尺的两块土地。
我们只是各自人生路上毫不起眼的短暂一隅,但那一毫一秒的相聚,那最热忱的感情,不过唯愿对方健康快乐。
那我们都不要再哭了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