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整个中原都背着南疆偷偷下雪,不知道今年京城的雪天,是不是还是那样寒彻骨。蒋先生的信鸽到了鱼少薇的案前还抖了抖羽毛上的细细水珠。
南疆巡抚鱼大人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给那鸽子顺了顺毛,取下它脚上的信。
“云歌冬安,”又是蒋先生熟悉的笔调,短短四个字,她读出了暖暖的关切,这四年里,每每收到京都亲友的来信,她的心里都是暖暖的。
不过她可是很多年都没有见过冬天了,南疆这里只有连绵不断的艳阳天和暴风雨。鱼少薇笑了笑,继续往下读。
“为师自去岁以来,和李家大小姐相识,不巧让她会错了意,自此纠缠不清。此番有个不情之请,若云歌愿意施以援手,与为师假成亲,以此谢绝李小姐的好意,正好也借此事回京。不知云歌意下如何,若云歌有意,为师在京都恭候。”
合上信,鱼少薇有些欣喜,终于有机会回到京都了。自古以来,父母在,不远游。她这一去,数万里,虽然一方面是为了大罄朝的功绩,诚然在心中却总是觉得对不住爹娘。况且她的恩师,好友都在京都,若非四年前的那场意外,她说不定此时已经在京城当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官了。如今在南疆飘了四载的她,已经等不及要回去了。
她师父真的是极旺的桃花啊,该是怎样的死缠烂打才能让她这坐看泰山崩都不动的师父急着推脱人家。不过既然恩师有这等要事,她便立刻提笔顺承了,一举两得。
留了四年的南疆,终于可以离开了。她又去南海边转了转,看看被海浪磨蚀的沙滩和巨石,看看这浑然一体的天和海。那浪花卷啊,跑啊,追得那岸上的细沙在海里打着璇儿。这时候,融在天里面的彼岸终于不是遥不可及了。
第二天,她高高束起了头发,带上了随身的一方烟台和一柄宝剑,骑着马儿,一副江湖侠士的样子,洒脱地踏上了回乡的路。她的蒋先生会不会在天涯海角遥遥相对的京都暗暗盼着她?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到了京城已经是初春时节了,鱼少薇的一位故友,骚包的小王爷已经在京城门口远远地等着她了。就盼着她策马停下时,献上自己折的梅花,然后再帅气地来上这么一段开场白,好让她见识见识自己最近的学识。
“呦,京城第一纨绔会念诗了,进步真不小。”鱼少薇高高地坐在马上,高高的马尾辫在阳光下晃动着,真是好看。
“那可不吗?也不看是谁的朋友。”他十分嘚瑟,显然这样的暗暗褒奖对鱼少薇来说是极其受用的,她咧着嘴笑了。
“小荣,你怎么来了?”
“啊,是你师父跟我说你要回京城了,我就来接你咯。”小荣王爷慵懒地靠在城门下,玩弄着自己的一束头发。
“唔?那我师父呢?”她驾着马儿,把缰绳往侧边拽了拽,那马儿便顺着她的力转了一圈,她四下里张望,怎么也不见蒋太傅的身影。
小荣王爷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哈哈哈,我今儿才见着还能压得住你师父的人。想必他和你说了吧。他啊,如今被李家大小姐缠地直接称病,脑袋都不敢从家门里伸出来。怎么能来接你啊,哈哈哈哈。”
“好了好了,我师父难得有难处,就被你抓住这样戏弄,小心改日上朝他好好参你一本,让陛下罚你一个月不准喝酒。”
鱼少薇下了马,和他并肩走在京城的街头巷尾。京城的梅花已经开了。她师父每每花季都会在太学中抚琴,一面授人音律,一面陶冶了性情。她就爱在开满花的树下,靠着树干,嗅着花香,静静地听。这样的日子,她已经四年都没有体会过了,不知以后还有机会吗?
“云歌,哎,你说要不咱一会找个酒楼好好醉一场。这么久不见,爷也没啥人陪着一起喝酒,寂寞死了。”
“哎,你可别这么说。你身边那一帮狐朋狗友,都是逗鸟,耍蛐蛐儿的好手,你堂堂王爷,寂寞啥啊。”
“不过,刚好口渴了,找个地方喝一杯也好。”
“去哪呢?”鱼少薇不知道自己不在的这些年,京城的这些饭馆可有什么变化。
“醉花楼?”
“不要,不要。堂堂王爷大白日里逛青楼不害臊不说,还要带着一个小姑娘。”
“谁能看出你是小姑娘啊,你看看你这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还一副男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坑里捡来的小厮呢。”
“切,你说谁灰头土脸啊,文盲,那是风尘仆仆。这青楼要去你自己去,本姑娘不要。”鱼少薇背着手,瘪着嘴,甩起了高高的马尾。
“逗你的,那么久不见,本少爷大家大户的能不好好招待吗。去千相楼吧。”
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还是有很多变化的。譬如千相楼的掌柜不知道什么时候挺出了啤酒肚,四年前貌美如花的老板娘也高高地挺起了将军肚,脸上开始长了点肉肉。他们两个站在一起似乎在比谁的肚子更大一些,不过老板娘还是被掌柜的比了下去。鱼少薇看了不禁捂起嘴笑,那掌柜的也憨憨地跟着乐。真真如此,岁月是把杀猪刀。这满堂的客人也没有一个她面熟的了,只是偶尔经过几桌,有人向小王爷问好示意。
离开了那么久,难免物是人非,一时间四年前离别时的无奈与悲伤泛滥成海,她记忆里的京城终究是和她生分了。
不过当她翻开面生的菜单,里面的菜拼倒是没怎么变。还是那些熟悉的童年美食,什么涮羊肉,烧花鸭,蒸鹿尾儿……咳咳,她看着才感受到一种实实在在的亲切和归属感。
“店家,来一壶梅花酒。”
“好嘞,王爷。”
“来来来,云歌,南疆那里没有梅花醉吧,来来来,尝尝家的味道。”
她浅浅尝了一口,果然是家的味道啊!她又夹起眼前的菜肴,霎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多少年了,这熟悉的味道,阔别了多少年了!她终于回家了!她闲筷子夹着不过瘾,干脆用手捧起酱肘子,直接开始啃,脸上沾满了油腻,丝毫没有淑女形象可言。
“慢点儿吃,又没人抢你的。”小荣王爷看乐了,这妮儿吃成这样。
“这孩子吃饭真香,牙口真好。”邻桌的一对中年人也看得流起了口水,于是他们中午也吃得相当丰富。这千相楼明明是他们京城人常吃的啊,平日里吃起来可没有今天那么香。那千相楼掌柜必须要打钱了啊,鱼少薇去一趟,白白地让客人吃得更多了。这不得好好犒劳吗?这简直是现世的财神爷啊!
“哎呀,管它什么山珍海味啊,都没我家乡的香。”鱼少薇举起酱肘子,在小荣王爷面前晃了一下,又赶紧塞进嘴里。
“唉,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大胆奔放。你听说了吗?那情窦初开的李家大小姐看上了太傅蒋皓。死缠烂打,天天晚上跑到蒋府门外唱情歌,中午到太学变着法儿给蒋太傅送好吃的。听说一开始啊,蒋太傅没有什么防备,晚上睡觉的时候,发现大小姐早早溜进去,躺进他的被窝,格外风情地等着他呢。”旁边的老爷爷开始聊起了八卦,一听到师父的名字,鱼少薇竖起了耳朵。
“老头子,你也别笑人家,你看你年轻的时候,比这小姑娘还厉害呢。现在想起来我还直脸红!”
“老婆子,你说这人称万年不动心的蒋太傅,他的铁树会开花吗?”
“说不定呢,女追男,隔层纱。”鱼少薇突然心里有点堵,不过她也是知道的,蒋先生定然是不喜欢她的,不然也不会赶着把自己叫回来。
“二位,我可听说大小姐睡过的那床被子,蒋太傅当天就让人把它扔了出去。现在蒋太傅命人严防死守自己家的大门,还因为这事和朝廷告了好几天假呢。我们啊,都好几天没有见过蒋太傅了。”小二擦着老人旁边的桌子,也唠了起来。
“看来,蒋太傅没有那份心思吧。”老爷爷喃喃自语,不过又管他何事呢,又不是他亲儿子。他只是觉得这些朝堂上的风云人物讨论起来显得自己声音都更加敞亮了。不过这桩事情,到是个人人津津乐道的趣事。谁能想到呢,堂堂铁腕儿太傅被一个黄毛丫头逼成了缩头乌龟。
“对了,云歌,你怎么突然就能回京了呢?你不是在为我皇叔开疆扩土,保卫南疆吗?”小荣好奇起来。
“也不是因为啥大事,就是回京城成个亲。”此刻鱼少薇正吸溜吸溜地嗦着手擀面,云淡风轻地回答了他。
“什么?成亲?跟谁?”
“和我师父。”
鱼少薇看到小荣的嘴吃惊地张大,再张大。
“小荣,你牙齿上有个白菜叶子。”鱼少薇尝试着打岔,让小荣王爷转移注意力。
“你要嫁给蒋皓?”小荣一开始以为她在开玩笑,不过这云歌风轻云淡的时候总是开不了玩笑。每次不论是说谎还是开玩笑,云歌都会睁大眼睛,刻意装得很认真。
小荣一拍桌子,震惊地喊了出来,成功吸引了全部顾客的注意,大家都齐刷刷地看着这个低头嗦面的灰衣小兄弟,一时整个千相楼寂静无声。两三秒之后,瞬间炸开了锅。
鱼少薇咬断了自己口中的面条,环顾四周。旁边的人要么觉得她有幻想症,要么就开始恶趣味吃瓜,对她指指点点,感叹蒋皓到底是有多么逆天的魅力才能这般男女通吃。
这回好了,她师父不爱美人,爱少年的传言估计现在已经传到了蒋府门口卖糖葫芦的小贩那里了,救命,她现在就想跪在师父面前赎罪。
为了防止身边的人把她的样子记得更加细致,脑补起来奇奇怪怪的情节更加绘声绘色,她一把拉过小荣,夺门而出就要跑。
“不是?你认真的啊?”
“废话,当然,我和师父约好,我替他挡桃花,他帮我回京,只是一个互利共赢的协议而已。”
“我师父,那可是二十五载都没有动过凡心的神人,况且我们之间有师生之谊,未曾有丝毫男女之情。”
南疆太辽阔,然而居民点稀少,相距遥远,给她鱼少薇练出了一双飞毛腿,现在她拉着小荣飞奔,对方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谢谢你的款待,我现在要去拜见师父了,改日再予你还席。”说着便策马走了。
小荣一个人暗骂这女人真没良心,吃饱了喝足了就把他忽略了。
不过云歌要嫁给蒋皓!云歌要嫁给蒋皓?尽管知道他们之间没有男女之情,可是他还是莫名其妙地心酸了起来。不懂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