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天渡市渡南区盐水沽二中教师萧某，课堂上管教学生时出言不逊，被同学录像后举报。区教育局调查后认为，萧某有违师德，遂作出撤销其教师资格及岗位降级的处理。
萧某丈夫如是说：
靴子落地了。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要不，一颗心老吊在嗓子眼上。
性格决定命运。老萧犟，好较真。她有洁癖，便一门心思认定餐馆的饭食不卫生，从不在外面就餐，还不能叫外卖。有次我偷着点，让她赶上，直接丢在垃圾桶里。在课堂上，个把中学生胡闹还不稀松平常的事，换别的老师可能就睁一眼闭一眼了。学习好还是差，终归是人家自己的选择。她是皇上不急太监急。而现在的学生就是皇上，又录像又举报，坑哭了太监。该学乖了。
愁今后。老萧被撤销资格，不干教师干什么呢？说真的，最初我还担心会开除公职。这次有点怪，历来与官方尿不到一壶的大大小小的喷子，这次倒与报纸、电视台异口同声。老萧课堂上那番话够狠，戳到许多人的疼处。
多想无益。这段时间，多宽慰她。
二中校长如是说：
曾向领导表过态，我来承担主要责任。最终还是严肃追究了萧老师，我陪绑，是警告处分。
萧老师教学认真，管理严厉。许多家长还托关系，要把孩子送她班上。东窗事发，是同学玩的把戏。萧老师性子急，口不择言，确实失当，也失态。归结为价值导向，就是师德师风及原则问题了。
前车之鉴。这事有必然性。二中的生源集中在镇上，而近些年，盐水沽原住民的状况急剧分化。有率先致富的，有努力奔小康的。家境不同，文化背景不同，同学们的素质参差不齐。编班是随机编的，彼此差异就大，老师的引导需要格外费心费力。
木已成舟。但我从心底反感学生举报自己的老师。这关乎品德。
萧某同事如是说：
萧老师下岗了。所谓的兔死狐悲，我高兴不起来。尽管萧老师一直是我的竞争对手，评选最美教师及评先进，我好几次输给她。
我班上也有这样的同学。父母辛苦打拼，供他上学读书，他却一点不知珍惜。萧老师是恨铁不成钢，才出口伤了人。但萧老师揭开了血淋淋的疤。现在荒废学业，中考都过不了关，还讲什么知识改变命运？教不得，管不得，最终荒废的是自己的人生。有萧老师的先例，且行且小心。据说今后要禁止把手机带进课堂。当真才好，别整日盯着老师录像取证。老师不是学生的监管对象。以前防火防盗防记者，现在防火防盗防同学。这算嘛事？
区局局长如是说：
不是我多疑，全局上下又会嘀咕我没有干教育的经历，是从乡镇提拔起的干部。
对二中的查处，局里是有不同的意见，却没人站出来，公开摆在桌面上。事实上就形成一把手主导并拍板的局面。在以前也这样。我转行时间不长，但也明白。正是青黄不接的档口期，抓素质教育喊得天响，实际还是拼应试教育。像中考、高考，全区升学率塌陷了，众怒难犯，教育局难辞其咎。有些事只干而不能说，有些事只是说说。一把手要把握好平衡。
以前工作的乡镇上，有位老中医医术精湛，但上上下下都不赞同他干主任或乡镇医院的院长。退休后，私人诊所也不请他坐诊。为么？他看病总开小方，还劝少吃药或不吃药。他的悲哀不是个人的。时代的灰尘落在了他头上。
还有，问责必须快刀斩乱麻。否则，被问责的就是我们局，就是我。别泛道德化，什么不能怂恿学生监视老师等等，我们官员不也时刻被监督嘛。
学生甲如是说：
这顿胖揍，得记老爹账上，要他至少赔我二百大洋，起码够去游戏厅玩一回刺激。
萧老师受处分，大伙背后瞎指点我。老爹来看我，老娘见不得他和我近乎，照死里揍我。你们两个老家伙过不到一块，拿我出气。他来，是埋怨我举报了萧老师。对萧老师的事，反是老娘看得开。老师胡咧咧，就要她尝点厉害。老娘说了，这世上没好人，么事都要争要斗，发善心只会受欺负。给萧老师录像还不简单，老娘还给我任务，跟踪、监视老爹再找没找女人，挣没挣到钱。离婚了，老爹这辈子也跳出老娘手心。不过，整日守着个母老虎，又穷得叮当响，我的日子也难熬。手头缺票子，有票子就不在家里窝着。
学生乙如是说：
第一次受到拳脚相加的招呼，第一次见到爸爸暴跳如雷。我真冤。学生甲上课时给我说笑，我不能不接腔搭话。要不，他下课后找麻烦，没人替我挡。我只是应付应付，没耽误学习。我一直是年级的前三名。在网络上发视频，是学生甲暗地干的，我不知情。
事后，妈妈劝解说，爸爸大动肝火有原因，我们家曾发生过类似电影《归来》的事。当年，奶奶大义灭亲，举报父母。奶奶的父母是资本家的后代，他们珍藏的前辈遗物中有往来账目，被视为变天帐。他们遣送去劳改，再没回来。奶奶悔恨万分，发誓不娶不嫁，终身赎罪。四十岁后，阴差阳错的成就了一段姻缘，并有了孩子，就是我爸。奶奶的一念之差是全家的痛。爸爸以为我重蹈覆辙，所以破天荒地惩罚我。
我搜索到了电影，也看了。爸，你错怪我了，但我不错怪你。你是好人，是好爸，善良、正直。
学生家长甲如是说：
各行有各行的难点、痛点。中学老师管教的孩子，正赶上熊孩子的批次，着实头疼。课堂上，老师也会当场七窍生烟。而气话经不住推敲。我完整听了整段录音，按当时的状况与语境，萧老师对荒废学业的学生，家境又相对贫寒，是溢于言表的恨铁不成钢。有关部门认定有违师德，她无可争辩，其他人就当吃瓜，多说无益，已经盖棺论定。私下，我庆幸我家的神兽，让萧老师给带上笼头，初中这二年进步很大。
教师与医生，是上苍为庇护众生才创造出来的。近年，教师的社会评价持续滑坡，大概与这一群体内的良莠不齐有关。就说二中的老师吧，有把三尺讲台看得比天大的，春蚕吐丝，惟愿桃李芬芳，又无怨无悔。也有把学生当作人质的，要家长进贡。还有把功夫都用在校外代班的，挣外快挣到手软。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这个别教师在整体中的占比大小，决定整个群体名声的好坏，同时标志出社会的健康程度。文明社会里，这两个群体的道德修养水准，一定高于社会平均值。
这是我的思考。我偏好胡思乱想并咸吃萝卜淡操心，算得上愤青一枚。愤青，就过个嘴瘾，且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在微信上与萧老师联系联系。
学生家长乙如是说：
刚刚和萧老师聊了聊天，在微信上。
受益于数字技术的发达，舆论横扫千军如儿戏。若被裹挟进风暴眼里，是人就得脱层皮。萧老师就是鲜活的例子。
我叮嘱萧老师，服从查处，并且一定禁声，避开舆情锋芒。话多必失。一旦让喷子们和各路自媒体闻到腥味，是人就扛不住人肉搜索及其它网络暴力，还会把家人都扯进漩涡。传统媒体，也就是主流媒体，也蹭热度，也争话语权。在这行，我从业十多年，深知它没有脊梁骨，但擅长于紧跟各类正确，并高风亮节的嘴脸。应对媒体，办法是打死也不说。熬过去，即便不翻盘，也会淡出视野。萧老师是明白人。她懂我的良药苦口，一再感谢。
我对媒体是爱恨交加。爱，是它能够直面真相；恨——谈不到恨，是厌恶，厌恶它的犬性，不是摇头摆尾就是吠叫无度。话题扯远了。但跑题的部分，没与萧老师交流。
一中校长如是说：
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相反，还有三年正式退休。我心里倍清，他在挖坑，居心叵测。
他已是常务副校长。路人皆知，他与局里某领导是连襟，去年初，匆忙来校任职就为接班。而一中校长兼任副局长，在许多县区是顺理成章的事。他却心急如焚，没耐心等待。
他提出，由我校牵头，倡议加强师风师德建设。他高谈阔论，说是政治站位的问题，我反驳都心有余而力不足。按他的计划，本周就在全体教职工会上通过倡议书。我用缓兵之计，周末先提交办公会讨论。
天地可鉴。我不赞同，绝不只为顾及二中校长的面子。我认为，为师必须立德。我从教三十五年了，又工作在一中，号得准脉。现在的大多数老师，愿锦上添花，而怯雪中送炭。以查处萧老师为由头，在这节骨眼上发倡议，会有负面效应，会放松后进生的管理。我决不苟同。早在两千多年前，孔子收三千弟子，践行有教无类。一中可以少出状元，却不能产生文盲。
愁人。办公会上，他定会夸夸其谈什么政治正确。本与萧老师毫无瓜葛，却深受影响。这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咨询下女婿吧。这小子爱钻营，早就丢下教鞭奔仕途去了。
一中校长的女婿如是说：
端着，一脸肃穆的交谈，这是岳父的第二次吧？
我对第一次谈话还记忆犹新。婚礼前一天，那会是准岳父，和我谈，要求我们终生都要平等、谦让、包容与挚爱。他还说到他对女儿的珍爱，从没动过她一指头。我懂父爱，尤其是自己也有宝贝女儿了。
岳父的难题，在我眼里小菜一碟。我给他分析，区局的问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绝不愿一天到晚被媒体的长枪短炮包围着，并且谁家没有家丑？狠抓全区教师队伍的师风师德建设，反证了师风师德有大问题。这样，准会引发新一轮舆情风暴。实事求是讲，各级政府部门并不钟情宣传，更想实在做事。
我出主意，可提前去局里，向各位领导汇报，征求意见，并在领导表态后——大概率是否定的，再点明这是副校长的意见。这样，他挖坑，活埋自己。
是否我的主意有些歹毒？岳父未置可否，却一脸凝重。
萧某如是说：
有句话说滥了，人间自有真情在。我现在切实体会着。我是由衷的。过去只埋头于生活的忙忙碌碌，感知迟钝，就没体察到人际深层的温暖。
查处结果公布后，家中温馨如玉。家里人都小心翼翼的样，似乖乖猫。老公笨手笨脚，还下厨做饭，让我扫地出门。我知道，他们担心我。老校长也找我谈话，苦口婆心。而这次他也受牵连，背了处分。同事某某更装，抱着教案找我请教，明摆着宽慰我。以前我们俩可没少明争暗斗。也有学生家长，在微信上联系我，沟通很多。我是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人了，却拥有和富有。这样的生活，这样的人生，值得。
上级判定我有违师德，我不想争辩，也没用。课堂上，我表达不当，或许真是价值导向有偏差，但阶层固化是事实，而打破阶层固化需要个人努力。我看过一篇文章，并想推荐。作者引用大数据说，历史上曾有一批“地富反坏右”，多年压在社会底层。近些年来，他们的后代中相当一批人，却成长为社会各界的精英。对此，见仁见智，有各种解读。我当然有自己的感触。
别说，不备课，也不批改作业，还有点不习惯来。
就洗洗睡。老公已鼾声如雷。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