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总是忙忙碌碌,到了中午十二点十分的时候,我忙完了,想了想中午没什么事情,决定去任姨家,这个时间了她们会不会吃饭了?会不会午休了?夏日炎炎,外人突然来访,她们会很不适吧?如果是别人家,这个时间我肯定不会贸然打扰,但是任姨不同。我拿出电话,拨通了号码,哪怕她们吃过了,我去聊会天,休息一下也好。任姨痛快的问我在哪里,邀请我去她家,她说她刚开始做饭,让我直接过去就好了。
我欣欣然的前往,像回自己家一样。其实我很不喜欢做饭,拐弯的时候我看见了一家烧鸡店,我买了一只烧鸡,一张豆皮,还有鹌鹑蛋,哈哈,再切根黄瓜凉拌一下,分分钟做好了三个菜。进楼道口的时候就听见她家厨房里铛铛的响,不会是现在剁馅准备包饺子吧?我笑着上楼敲门,任姨照旧大嗓门欢迎我的到来,训斥我又花钱了,我听着感觉挺甜蜜的,像母亲埋怨带礼物回家的子女一样,有点心疼,还有点炫耀。她正在做饭,不让我干任何活计,只负责和她聊天,我熟悉的穿梭在客厅和厨房之间,真的什么也不干,比回到娘家还轻松自在呢。
饭好了,我给叔叔盛上,悄悄的掰下来一个鸡腿,放到他碗里,他笑而不语,任姨一趟趟的跑厨房,等她坐做好了的时候,我掰下另一个鸡腿,放她碗里,她乐呵呵的吃着说:“我那儿子白养了,比你差远了,你就像我的女儿一样。西西,你太好了!”其实我是很普通的一个人,也就是在任姨嘴里才这么好!我俩说不完的话,唠不完的嗑。
我和任姨没有血缘关系,其实她是我十年前的同事。我记得那时我刚刚走出校门,理想的工作不好找,我只是一所私立学校的老师,不讲课的老师,主要负责女生宿舍的安定和团结,纪律和卫生,协助学生处办一些杂事。我就住在女生宿舍楼的入口旁边的房间,有一扇透明的玻璃窗,可以打开,方便观察和问询来往的女生为什么不带学生牌之类的。和我一个房间住的是主要负责打扫卫生的年轻的大姨或者年长的大姐,一般有三位轮班。那天我去学生处的时候,李主任介绍说这位新来的大姐姓任,在我们楼里工作。我礼节性的打招呼,她热情的说:“王老师,以后咱俩在一块了,麻烦你了,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就和我说,我立马改正。”她说话嗓门大,带着本地人特有的豪爽,还有常人无法企及的热情。我是不善言辞不善交际的,对于别人突如其来的热乎,我觉得很不适应。
时间过得很快,我忘了我们怎么一步步的熟悉起来,只记得当初她说儿子刚刚去上大学,她很不适应,特别想念儿子,所以找点活干,转移一下注意力,免得伤心难过,也顺便挣点零花钱。她是个很要强的人,卫生打扫的相当好,在学生间的口碑也最好,孩子们、老师们还有我都对她高看一眼。学生处有什么不好解决的事情也都找她商量。她心地善良,非常勤快能干。她自己带去了锅,经常做一些简单好吃的饭菜,喊上我一起吃,她对每个人都很好,说话时必定先笑,她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幽默风趣,每个人都喜欢和她打交道。不知不觉的,她认识的人比我都多了,包括那些高大上的正宗的讲课老师。我记得的有一次冬天,我的同学去找我玩,晚上在那睡的,清早的时候,我俩懒被窝,她笑着打趣我们,还给我们掖被角,我十分感动,和我同学说了很多她的好。
后来我换了一份新的工作,这边辞职了,我不擅长交际,慢慢的和所有的同事断了联系,只有她。每过一年半载,她都会打个电话,说想我了,问问我在做什么,近况如何,有时间去她家里玩。有空的时候我也真的过去玩,她便问我:“你能过来我特别高兴,你想吃什么啊?我给你做。真恨不能给你煮一锅鸡蛋,我记得你说你爱吃白水煮蛋,不爱吃炒的。”我们一起回忆以前一起上班的时候,她经常说:“李主任啊对你评价特别高,说你特别正派,你知道吗?所有人都夸奖你呢,你那会管理的多好啊,你走了以后,主任们都说了,没有人能和你比。“
每每听的我心花怒放,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然后把当时的老师,挨个的说现状,我常常感叹,她怎么认识了那么多人,知道那么多事,这也是一种能力啊,每次从那里出来我都是轻松愉悦,信心满满,比心灵鸡汤效果好多了。从那时起我看见了叔叔,突然发现,任姐夫妻俩的岁数也不算小了,以后准备长期交往的,就改口叫任姨了。任姨是个比较节俭的人,卫生间里有很多个盆,把洗衣服的水收集起来冲马桶用。
后来,我结婚了,生子了,她都过来探望,那也是一个夏天,很热,我抱着孩子在路边等她,雪白的七分裤,鲜艳的蓝色上衣,很漂亮,我称赞她很潮,她说:“可不呗,流行什么就穿什么,精精神神的才好。你娘家太远,我就是你的娘家人,有事你就说话,没事的时候带着孩子过去,咱俩一起看孩子!”我才发现,任姨说句话都能直接到我的心窝子里。
任姨的儿子毕业了,留在了外地,要处对象了,她给我看女孩的照片,她总说不太漂亮,结婚的时候,我也去了,两个孩子都很好。再去的时候,她就说儿媳妇家特有钱,但是脾气特别好,她总怕儿媳妇心里委屈,所以百般哄着宠着,我听着都眼红,总是说:“哎呀,有你这样的婆婆真是幸运啊!可惜我没那个福分。“她哈哈一阵大笑,继续着婆婆在就不让儿媳妇刷锅洗碗做饭做家务的原则,还时不时的一万一万的给儿媳妇零花钱。我一直劝她别太累了,也多照顾自己的身体,从她这里我知道了做婆婆的不容易。
任姨一直都是善良,勤快,要强,阳光着。直到那天,她打电话问我认不认识妇产科的大夫,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儿媳妇怀孕了,还有一个月就生了,但是产检说孩子可能小脑发育有点问题,可能要引产。我认识妇产科的大夫,但是要争取儿媳妇的意见啊,年轻的妈妈舍不得,坚持生下来。任姨不好再发表意见,但是愁云惨淡,度日如年。
后来,孩子一周多了,不会走。任姨说的时候眼里是含着泪的,我也心疼,感叹造化弄人啊。后来我的手机丢了,通讯录从来没有备份过,所有人电话都没有了,那天我突然想起了任姨,在微信上和她说了两句,就去医院探望病人了。刚出了电梯,我就看见了任姨,原来叔叔住院了,脑血栓犯了。叔叔脾气很好,每次我去的时候,他都笑呵呵的看着我们聊天,偶尔说几句含糊不清的话,我都听不懂,任姨就给翻译,然后说他这是脑血栓的后遗症,说话不利索。这次又犯了,而且堵塞在嗓子这里,说话不清,吃饭吞咽也有点困难。我赶过去的时候叔叔正在吃饭,我和任姨在旁边聊天,吃着吃着,叔叔咳了起来,剧烈的咳嗽,饭菜咳了一床一地,我心疼起来,为了任姨,那么爱干净那么要强的人,另一半成这样了,心里会有多难过啊。她没有通知儿子儿媳妇,她说通知了又能怎样,要是他家三口回来了,我是照顾三口还是照顾这一口呢?她说儿子打电话了,说单位要成立一家分公司,拓展新业务,让他全权负责,天天忙。她说:“这次犯病怨我啊,前些日子我爸爸突然不行了,我天天去照顾我妈妈,忽略了他。”任姨高高大大的身躯不知什么时候佝偻了,皱纹也日渐加深。
后来我又去医院探望过叔叔,任姨是个很要强的人,她没有通知任何亲人朋友,我拎了一箱子纯牛奶,她都埋怨我花钱,埋怨我跑过去耽误我工作,她说儿媳妇经常带着孩子和她视频,她担心被发现,所以每次都是回家后才视频通话,儿媳妇追问她是不是家里有事,她说没事,就是眼泪止不住的啪啪的掉落。我问她哭什么啊,她说,“我管不上他们了,觉得孩子委屈!”
出院后一个多月了,我一直忙忙碌碌,今天有时间了,终于可以过来看看了。吃了饭,叔叔午睡了,任姨和我进了另一间卧室,她问我:“你热吧?咱开会儿空调。你要是觉得冷了,咱立马关上啊。”我笑,然后说:“任姨,你别老这么要强,要那么周到干嘛?多累啊!也别管别人乐意不乐意,自己别那么累了!“我俩躺在床上的时候,任姨轻声说着,”那天看见了一个熟人,他喊我老伴,半天也不回一句话,那熟人吓一跳,老问他怎么了,我在旁边看着,那个难受啊。“任姨歪了一下头,说:“那熟人和我说,看着我长大的,从小就那么要强那么能干,现在成这样了。我和他说,别说这个了,怪难受的。”我说:“我不知怎么的,吃了饭就爱喝水,我去把水端进来吧。”任姨立马坐起来了,“你躺着,我去端。”我把她摁倒,让她躺好,自己去端了进来,但是喝了几口就又躺下了。
我想说任姨别太累了,别太为难自己了!这次我没说出口,我知道当爱别人成为一种习惯,改变也是很难的。可是任姨,你能多爱自己一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