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在这个除夕夜晚认真的回忆了一下,在我四十多年的人生经历里,这是唯一一次没有包饺子的除夕。不包饺子,就算过年了,这有些不可想象。
桌上的水仙的香气还是过年的味道,春光也还不错,阳光在各种季节有不同的样子,阳光也是有味道的,在过年期间的阳光的味道,也是年味儿的组成部分。年味儿是一种混合味道,总是会有一些新的味道混进来,也总是会有些味道被剔除出去,可是我没有想到,这个年,不仅没有鞭炮的味道,就连饺子也不包了。
饺子这种东西,在北方简直太重要了,甚至可以夸张的说,饺子就是所有民俗的总和,在农耕文明留下来的节日印记里,过年和过节的最重要的活动其实就是吃,吃好了,这个节日就过好了。吃什么呢,好吃不如饺子。就吃饺子吧。
据说饺子始于汉朝,够早了。饺子皮里面包的东西开始的时候不是肉三鲜或者素三鲜,或者胡萝卜牛肉,而是药材。发明饺子的是医生张仲景,药材馅儿的饺子吃下去,原意不是为了好吃,而是治病。饺子很神奇,天津有家饺子店叫做百饺园,饺子馅儿在日常好像就是那几种,实际上好像什么都可以包在饺子皮里面,而且各种混搭,能产生很奇异的效果,有人愿意尝试不同种类的馅儿,有的人就是常年猪肉韭菜也吃不腻,选择不同。
各种馅儿不是在汉朝时就有的,估计在那时把药材拿出去放进来肉已经是一个天翻地覆的革命了,总是要有一个变革的过程,而且各种馅儿是一点点从西域或者南洋或者什么地方传到中国内地的,日子要慢慢过才能滋味稠。
过年的习俗也是在汉朝时候确立下来的。当过年遇到饺子,这才是过年,偏偏鞭炮也是在汉朝形成的,只不过那时候没有鞭炮厂,也还没有包裹火药的纸皮,所以那时的鞭炮叫做爆竹,也叫爆竿,火药是直接放在竹子节儿里的。有饺子,有爆竹,这样的过年才算完整。从汉朝到现在,两千多年,都是这样过的。
还说饺子,饺子还有个说法是“交子”的谐音。所以北方民俗是在“一夜连双岁”的时候才煮饺子,这是两年交接时刻的仪式感。北方人过年一定要守岁到这个时候,那一刻,饺子下锅,鞭炮齐鸣,全神下界,小辈给祖宗牌位磕头,敬天敬地,老人开始发压岁钱,一家人其乐融融。
而包饺子的过程,就是阖家欢乐的表征。没有那种饭可以像包饺子一样大家一起做。其实包饺子没有大厨也能做,人人可以参与,就连孩子也没问题。一个人也能包,全家人齐上阵当然更好,在过年这一天全家人一起包饺子,有人擀皮,有人调馅儿,有人包,有人煮,热气腾腾,全家围坐,还有比这更有过年仪式感的活动吗?我能想起很多个过年的场景,这些场景慢慢褪色,剩下的,好像都是包饺子的。
最近几十年来的新民俗,说是包饺子看晚会。那台曾经承载记忆的春节晚会,被恶俗的简称为“春晚”以后,已经多年不看。我不看,并不等于我父母亲不看,老人爱看电视,那是他们不太容易变革的生活习惯。一边包饺子,一边看晚会,确实曾经是我们的过年的生活方式,但是人生并不是一成不变,没有法律规定必须看那台晚会,那台花花绿绿,没有情感的晚会,绑定了我们的除夕夜,想想有些可悲。
别说晚会了,家里的电视机已经拆掉了好几年了。也可以静夜读书写字过生涯,拆下来电视又如何。这台晚会我不看了,今年就连我父母也不看了,老人们也开始觉醒,在除夕夜晚,何必被电视绑架,说说话,不是也挺好吗。
是不是因为电视机已经约束不了我们,所以我们就连包饺子都放弃了。这个逻辑其实有问题,但客观结果就是没有包饺子。一个时代的来临总是要以一个时代的结束为代价,这个除夕夜晚,很安静,没有包饺子的过程,但我们各自读书写字,也是很好的一种生命体验。附近就有一家百饺园饺子店,我晚上出去买回了一斤饺子,看到那里还有现成的饺子馅儿在卖,生饺子也有,我买的是煮熟的,回家直接吃。饺子有多种吃法,人生也一样。
又想起我这个年纪,也曾经经历过没有电视没有晚会的童年,我们幼时的除夕夜里还曾万籁俱寂,狗的叫声能传好几里,消逝的玩儿法有很多,比如说我们在夜晚打灯笼,作为游戏,竟然欢乐得很。而此际,都市灯火通明,空前繁荣,世界变得科技而发达,打灯笼做游戏,真是恍如隔世一般。
除夕夜我们一直包饺子,一直放鞭炮,这一年饺子也没有包,晚会也不看,就算还允许放鞭炮,也许我也不会去放,不管是外力不允许,还是自觉选择不做,这个年就是这样过的,请允许我写一篇小文,对一个时代致敬和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