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念》

  建元五年的十二月,京城白雪依旧,城门前蜷缩这一个皮肤白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女,整个京城的时间如同只定格在此刻,不停传来的马车声,来来往往的带着揣测与怪异的眼神包围着她,她仿佛只存在于自己的世界,双眼无神的盯着前方,许久后,她把头埋在双臂里,记忆中又没意识的想起他们的初遇,仿佛一场京城的大雪,惊艳过,便陨落。

第一卷 羽庙

      ‘‘小姐,小姐!您跑慢点,您要是摔倒伤着了老爷要打死奴婢的!小姐啊!’’莲欢大喘着气对着她前面越跑越快的身影大喊着,而前方拎着裙摆肆意奔跑的少女转过头来笑了出声,脚步慢慢放慢下来,语气极其逗趣的说:“啊,那就打死你吧,我今天就非要去羽庙,你就是被打死了也拦不住我!”莲欢委屈的说:“奴婢也没拦住您,只是怕您摔着,您生的那么好看,要是不小心摔破了脸,那奴婢也就不活.....”还没等莲欢的话说完,少女就早已没了耐心,提起裙子就往前方奔去,莲欢只得摇摇头,心里盼望着小姐能快些成熟起来

      初元三十二年的十二月,这是林时缨的十六岁生辰,当她听说羽庙可以见到传说中的神鸟时,一向喜爱神话故事的她想都没想就提出要上羽庙转转,可羽庙山高路远,林君辰坚决不同意她独自前往,这个宝贝女儿他到底还是担心的,而今天他还特意在府里为她准备生辰宴会,林时缨也知道她这个父亲向来都是吃软不吃硬,她把这十六年来的所有好话都说完了,林君辰才好不容易同意她上羽庙,但前提是她的贴身侍女莲欢必须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她撇撇嘴,只好答应下来。以林时缨的顽皮劲儿,羽庙的高度倒也难不倒她,反而是莲欢,没爬几步就累得哭天喊地的,林时缨每走几步都要回头骂她一句没出息。

    午后,林时缨终于把莲欢拖上了山顶,林时缨一抬头就看见了高大巍峨屹立在她面前的羽庙,十二月,大雪纷飞,厚重的大雪覆盖着庙宇屋檐的每一处角落,寒冷刺骨的寒风把少女嫩白的脸颊拂出一片红晕。山之巅,流传着神明的故事,而十六岁的林时缨遇见她的少年时,那少年也如同神一般,耀眼,灿烂。她痴痴的望着这如同天境一般的雪景,不自觉地挪动脚步,往庙里走去。

      跨进庙内,一阵清香灌入林时缨的鼻间,她微微抬头,便看见三座威严的佛像,从小跟随父母亲信仰佛教的她立即跪坐下来,虔诚的祈祷了半个时辰,直到庙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林时缨这才缓缓起身,拿起父亲让自己带好的油纸伞,往庙门走去。她起身时,远远的看见庙门口有一处黑乎乎的影子,她好奇的加快步伐,离庙门越来越近,一个少年的背影就越发清晰的出现在林时缨的视野里,他懒散的靠在门框边,少年白皙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手上的油纸伞,风将他的黑色长袍吹起一角,高大宽阔的后背上背着一把刻着双龙的长剑,林时缨被这个背影吸引得一时间动弹不得,回过神来时,少年打开了手中的油纸伞,正准备离开,林时缨不知哪来的勇气,对着他喊了一声:“等等!”前面的少年转过身来,林时缨这才看清了他的面容,他那双勾人的丹凤眼此刻正不带任何情绪的望着她,淅沥的雨水被风带到了他的面庞上,雨水顺着少年凌厉的下颚线流下,他什么都没做,就能让林时缨看呆了眼,他身上自带的清冽的气息让他在羽庙这种天境里如同一个不与世俗纷争的神明,从小被娇生惯养长大,天不怕地不怕的林时缨第一次感受到了慌张,她的手不自觉的抓紧了裙摆,迎着少年的目光走去,在与他只隔几步远的距离,林时缨停下了脚步,她抬头望去,正好对上少年的目光,她不自觉地红了耳根,她正打算说些什么时,“你是那林府家的千金?”一道清冷又带着些低沉的嗓音漫进林时缨耳间,她愣了一下,回望他,问道:‘‘你从何而知的?我很少出府,也从未见过你,你又是谁?’’眼前的少年却低笑了一下,对她说:‘‘看来消息还没传到啊,不急,以后你会知道的,至于我。”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眼前对他充满着好奇的姑娘,他哼笑了一声,靠近她说:“我的名字叫岑晚延,那么,后会有期,小姑娘。”

    回府的路上,林时缨一直心不在焉的,满脑子想的都是少年靠近她讲话的面孔,她虽然不太想承认,但她的心跳好像真的因为他而渐渐凌乱起来,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到林府的门前了,天气本就寒冷,下过雨后的路还无比湿滑,林时缨和莲欢走的极慢,所以到府时天色早已暗了下来,刚跨进大门,一个身影急匆匆的朝她走来,林时缨一抬头便看见了她母亲许容极快的步伐,边走边说着:‘‘哎哟,怎么才回来,你阿爹都快担心死你了,今儿有个很重要的贵客来了,耽误不得,你赶紧收拾收拾自己,随我去见客。”林时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许容推着进了房间,她懵懵的坐下,只见许容嘱咐了更衣侍女一些话就又匆匆离开了,林时缨无奈的摊在木椅上,任她们在自己身上随意摆弄,因为今天她花的体力有些多,没多久林时缨就迷迷糊糊在木椅上睡了过去,她做了一个很短暂的梦,梦中,是那个少年,他身后不知何时从一片雪白的羽庙变成了华丽的宫殿,他低下头缓缓靠近她说:“幸会,太子妃。’’林时缨一下惊醒了过来,她拿手撑着脑袋,显然被这个梦吓坏了,这时,一个侍女恭敬的对她说:‘‘小姐,奴婢已为您梳妆好了,请随奴婢来。’’林时缨这才缓过来,点点头,随着侍女走出了房间。

    出到庭院,林时缨习惯性的走向平时接待客人的大厅,却被侍女叫住了,侍女说到:‘‘小姐,今天老爷接待的客人很尊贵,所以他们现在在东厢房呢。’’林时缨不禁对这次的贵客好奇起来,父亲本就是朝中最受皇帝信任,且最有权利的大官,根本无需讨好谁,从小她见过无数人来府中献殷勤,就连当朝丞相来拜访,父亲都没有打开他最宝贝的东厢房的门来迎接,想到这,林时缨加快了走向东厢房的步伐。

    离后花园不远的一座房屋,便是东厢房,林时缨很懂礼数的敲了敲门,门内的侍女打开门后,林时缨这才走了进去,“小缨快过来,让玉公公等了如此之久,成何体统?’’玉轩本就不自然的身躯听到许容这句话后更是挺直了不少,连忙说:‘‘哎哟,夫人言重了,小的不过是替皇上捎话来的,不敢自认尊贵。’’林君辰立马一脸谄媚的对玉轩说:“您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您来,就等于陛下来,万万不可招待不周。’’说罢,抬眼看了看林时缨,说道:“小缨快些过来,父亲有要事告知于你。”林时缨向这位让父母亲如此重视的‘贵客’打了个招呼,便走到林君辰身旁坐下,林君辰便开门见山的对林时缨说:“玉公公今日来,是传达皇上的圣旨,陛下有意将你许给当朝太子,往后你便是苏国的太子妃了,这将是我们家族一世的荣耀啊。”林君辰讲完这句话激动的连咳了好几声,原本懒洋洋坐着的林时缨听完林君辰讲的话后急得整个人猛地站起来,她瞪大了双眼,音调高了许多,对林君辰说:“父亲,我不乐意嫁!我跟那个什么太子又不相识,我就这样嫁过去?这叫婚姻吗?这叫交易!我才不!”林君辰听完她这番话后脸都气绿了,又碍着玉轩的面不好大声说什么,“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呢,不许无礼!”许容说完后瞧了瞧林君辰的脸色,走过去把林时缨拉坐下,林君辰只好笑笑,转过身对玉轩说:“玉公公,实在抱歉,小女一时间没接受得来,请您回去转告陛下,小女对陛下的决定感恩戴德,待小女准备一月,臣便将小女送入宫去。”林时缨烦躁的心情顿时爆发了出来,她大声的喊了声:“父亲!”林君辰瞪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的又换上一副谄媚表情将玉轩送了出府,林时缨心里的火越来越大,她猛地甩开了许容的手,往自己的房间跑去。

    林君辰恭敬地送走玉轩后,便气冲冲的来到林时缨房前,他十分火大的推开门,说:‘‘林时缨,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敢跟我顶嘴了?按你说的,当朝太子你还看不上了?陛下亲自为你们指的婚,这是多少官家盼都盼不来的你知不知道?若太子将来能顺利登上皇位,你就是苏国母仪天下的皇后了,你知道现在朝中有多少大臣觊觎着我这官位,如果你跟皇室没有婚约,我们林氏一族就要被搞垮了!这是陛下的对我们林氏一族的信任和恩赐!这个婚约,你不得违抗!’’林君辰讲完后胸口激动的上下浮动,林时缨看着父亲的脸,眼角逐渐红起来,她不敢相信一向疼爱她,事事顺着她的慈祥的父亲此时竟说出这种让她万分难受的话,她崩溃的说:‘‘那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您以前说会让我满心欢喜嫁给自己心爱之人的话都是假的吗?况且,我如今也已经有了心上人,我说什么也不会去当这个破太子妃的!’’林君辰被气的不轻,他举起颤抖的手指着林时缨说道:“哪个官府家的儿女不为家族献身?阿爹从小处处惯着你,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还觉得不够吗?林氏一族不能落没,你必须嫁!没得商量!你这一个月就好好休息,调整好你自己的状态,一个月后,阿爹亲自送你入宫。”说罢,他又对着林府侍卫侍女说:“即日起,小姐不得离开府中半步,都给我看好她。”他说完后叹了口气,摆摆手离开了。林时缨瘫坐在地上,眼泪浸湿了脸颊边的头发,她心痛,很痛很痛,她刚刚开始的十六岁不应是这样的,她本应跟往年一样,过了生日,就跟阿爹阿娘下江南游玩,而不是被关在房间里,等着去做太子妃,等着一段未知的命运。林时缨的胸口越来越堵,顿时,她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林时缨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她艰难的起身,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扶到了床上,或许是在外守卫的侍女吧,她懒得去多想。她掀开厚重的被褥,正要下床时,一身陈旧的淡紫色裙摆映入她眼帘,她一抬头,愣住了,面前的人表情冷漠的看着她,眼神里还带着些许厌恶,她盯着林时缨看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说:“你昨天晕倒,我扶的你。’’林时缨冷笑一声,语气冷漠地说:‘‘我是不是该跪下谢谢你?我的好姐姐?’’面前这个女人听见这句话后嘴角抽搐,显然被气得不轻,正打算说些什么时,林时缨又开口道:“林楚缨,你别以为我欠你的。’’面前这个女人仿佛被人揪住了命脉,她瞪圆了双眼瞪着林时缨,恶狠狠的话语从齿间挤出来:‘‘你怎么还有脸说出这句话?我才本该是林府的嫡女,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本该属于我!我的一切都被你抢走了,为什么,为什么就连太子殿下你也要抢走,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爱慕他...’’她说完这句话时,林时缨才发现林梦缨小声的抽泣了起来,可林时缨对她的恨太深,根本不可能同情她,她缓缓起身,对林梦缨说:‘‘这婚约是皇上指婚,难道我要抗旨不遵?我也并不想做什么所谓的太子妃,你知道自由对于我来说有多重要,是,你才应该是林府的嫡女,此番嫁入东宫本该是你,要做太子妃,要做将来皇后的人也本该是你,可你娘曾经对我做的事不用我再重复一遍了吧?如果不是因为爹爹发现的及时,不然现在我就不会站在你面前了,你娘造下的孽,你却怪是我夺走了你的一切?’’林梦缨听完她这句话后大笑起来,她脸色苍白的说:‘‘你命好,你虽是妾室所生,可你一生下来就受到全府上下的宠爱,你哪怕想要天上的星星都会有无数人排着队去给你摘,你锦衣玉食,你能肆意在府外声称自己是林府的千金,所有人都会围着你转,我呢,明明我才是正室所生的,我才是嫡女,却根本没人在意我的死活,我的一顿吃食都还比不上你吃剩下的,从前,我也被父亲夸赞,我也曾听见父亲说我是林府的大女儿,现在却变成了你,没错,我娘是做错了,可我什么都没做,我却被遗忘,被厌恶,我恨透了你,林时缨,凭什么你就能过的那么幸福,而我却不能?每次你那一副骄傲又自信的嘴脸让我恶心!”她无奈的摇摇头,带着颤抖的哭腔又说:“你什么都有了,你想要的,你不想要的,你全都有了,我本来早已认命,可你连我最后的念想,我爱慕的太子殿下你都要抢走,林时缨,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比过你…”说完,她缓缓滑坐在地下,而门外的侍卫听见声响,立马进来对林梦缨说:“老爷不允许任何人探望小姐,您请出去吧。”说罢就把她连提带拖的拉了出去。林时缨看着林梦缨被拉出去的背影,心里乱成一团,一股回忆涌上来,从一出生起,她就是林府最受宠爱的女儿,父亲,母亲都把她捧在手心,而林府曾经的千金,却因为大夫人因嫉妒而对许容下滑胎药而牵连,以至于被林君辰厌恶,被全府上下看不起,林时缨七岁生日时,偶然发现了被锁在房间里的林梦缨,那时的林梦缨十一岁,林时缨从未从父母亲口中得知她还有个比她大四岁的姐姐,林时缨走过去解开门锁时,林梦缨疯了一般的把她推撞到墙上,怨恨的眼神林时缨至今难忘,而林梦缨也因此被林君辰狠狠的打骂,到刚才,林时缨都还看得见她脖颈上的鞭子疤痕,七岁的林时缨什么都不懂,她只好奇为什么父亲如此厌恶姐姐,因此,林时缨每日都偷偷跑去姐姐的房间去给她带吃的,带玩的,她觉得姐姐很可怜,可林梦缨却恨惨了她,将她送来的所有东西都踩碎,连最基本的尊严都不给她,幼年的林时缨只认为姐姐是脾气不好,直到某天她半夜被雷声吓醒发现林梦缨竟拿着刀想杀掉她,她哭喊着找到了林君辰和许容,林梦缨也因此被关进了地下室,日日夜夜地下室都传来凄惨的叫声,林时缨不懂,自己什么都没做,甚至每天都关心着这个姐姐,姐姐却想要自己的命?她明明不欠林梦缨的。想到这,林时缨自嘲般的笑笑,此时的她,心累的没有精力去想原因了,她看了看周围,才发现所有窗户缝隙和门都被死死封住,她沿着床边坐下,仰头看着天花板上华丽的吊坠,不禁心想:从小被宠爱大又有什么用呢?这些宠爱不都是有代价的吗?遇见心动的人,不也还是没机会去争取吗..她脑子里又浮现出少年深沉凌厉的面容,一滴泪滴在了她的手背上,“可惜了,我连你究竟来自哪里都不知道,我就没机会再见你一面了..”她说着说着,又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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